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4章 刺殺

戲散場了,觀眾作鳥獸散。宋紹勳從侍從手裡接過毛呢大衣,輕輕地披在司妍肩頭,而後他又不知從哪兒拿來根十分漂亮的菱花紋羊絨圍巾,裹在她脖頸上。

“這是從法蘭西來的,喜不喜歡?”

異常柔軟的羊絨彷彿雲朵包住司妍裸露的長頸,雲朵上還留有淡淡的香氣,這香氣也從法蘭西來的,帶著點浪漫的異域風情。

司妍記不清這是他送的第幾件小禮物,總之她很受用,但她不會待他殷勤,更不會如團熾火圍擁上去。

“喜歡,謝謝。”

司妍的回報是一抹不鹹不淡的笑,宋紹勳依舊有耐心,很紳士地抬起手,而這回司妍挽住了他的臂彎。

他倆走出大世界準備去吃晚飯,宋紹勳說是霞飛路有家粵菜做得不錯。司妍心想霞飛路離家近,吃完飯後正好能借機回家。

宋紹勳讓司機把車開過來,正當他要上車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從旁邊竄出,舉起一把手、QIANG朝宋紹勳大吼:“宋紹勳,你這賣\\國\\賊!!!”

話音剛落,槍聲響起,路人尖聲驚叫,紛紛抱頭蹲下。

司妍看得見子\\\\\\\\彈飛來的軌跡,只要她往右邊側身,這子\\\\\\彈就將貼著她的臉頰飛過,頂多擦破一點兒皮,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動作,一堵結實的肉盾毫不猶豫擋在她的面前,子\\\\彈不偏不倚擊中肉盾肩處,穿出一個血洞。

“啊!!!”

尖叫此起彼伏,行兇者又趁機開了\\兩\\槍,直到有人把他按在地上。

“宋紹勳!你不得好死!!”

那人聲嘶力竭,壯士斷腕般。

司妍看到一張十分年輕的臉,頂多十八九歲。恰好這個時候,巡捕來了,他們一邊吹著哨子一邊把人群趕走,跑到司妍面前時,宋紹勳已支撐不住,俯身癱倒在地上。

他身\\中\\三\\槍,背上血洞汩汩冒著血,司妍看到他的後脖頸有一根紅色線條,像是傷疤又像是胎記。她不由伸手去摸,這根紅線凹凸不平,是條不知陳舊多久的疤痕,而這疤痕就像古時斷頭再續的印記,令她想起一個人。

那人姓王名楠,他替他胞弟頂罪掉了腦袋,是她替他收屍,然後將他的頭顱縫到身子上。

“快!快把他送醫院!”

人群中有人大喊。司妍緩回神,看到伏在地上的宋紹勳,有種前世今生的錯覺。

“快!送醫院呀!”

眾人七手八腳把宋紹勳抬到車裡,他的臉慘白如紙,上過刨花油的發凌亂垂散,鮮血從地上鋪到車裡,止不住地往下滴。

“我跟你們一起去。”

司妍擠到車裡,拿手捂住宋紹勳身上的\\槍\\眼,他的魂魄正躁動不安,馬上就要脫離這軀殼。

汽車橫衝亂撞直駛醫院,在鬼差來的前一刻,宋紹勳被推進手術室。幽冥界的鬼差皆是黑衣,平時司妍與鬼差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卻破了這個例。

司妍站在手術室前,直勾勾地盯著身穿黑袍的一對男女,他們也盯著她,虎視眈眈,過了會兒,兩人面面相覷,轉身走了。

宋紹勳的命撿回來了,從手術室出來之後,他就被送到病房裡,司機打了幾個電話,沒多久幾十個保鏢圍在醫院周圍,病房的過道上三步一哨。

醫生說他命大,三槍都沒打中要害,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休養。眾人聽到這話都鬆口氣,想讓宋紹勳死的人很多,可在這個節骨眼上那些人又捨不得他死。司妍知道宋紹勳死不了,把手上的血跡洗乾淨後她就回了家。

蕭玉一直在等司妍,司妍知道他只吃人食,哪像菲兒非要喂他麵包蟲,不吃還硬往他嘴裡塞。

五點四十五分三十八秒,響起鑰匙的聲音,蕭玉興奮得豎起冠羽,連忙撲扇起翅膀飛到門邊,不過他想起剛於司妍吵過架,如此輕易服軟實在有失臉面,於是他就立在鳥架上半睜半閉。司妍推門進來就看到這隻破鳥在裝睡,她視若無睹,徑直走到灶頭間開啟一盞白熾燈。

“我要煮餛飩了,吃多少個?”

蕭玉立馬跳腳回,曰:“八個!”

“八個?給你煮六個吧,你剛睡醒,定是吃不下東西的。”

好吧,六個就六個,總比沒得吃強。蕭玉自我安慰。

司妍把餛飩端上桌時,蕭玉聞到股血腥氣以及嗆人的藥水味,他聽說下午出了件大事,但沒去關心。

“是不是宋紹勳出事了?”

蕭玉一猜一個準,司妍淡定地點頭。“他中、、槍了。”

“死了沒?”

“沒死。”

“唉……真是太可惜了呀……”

蕭玉由衷長嘆,引來司妍好幾個白眼。蕭玉自覺六隻餛飩將要不保,連忙改口說:“我是說你沒和他吃飯,太可惜了!”

話音剛落,他連忙叼起一個餛飩仰頭吞下,他吃得太急,餛飩又燙,從喉間一路燙到心裡,痛得他又是跳腳又是飆淚,張開翅膀旋了好幾個圈。

司妍見他模樣滑稽不由笑了,她的笑不過是勾下唇角,很淡很淺,而蕭玉一眼就看出來了,趁她高興,他有意無意地問:“你是不是喜歡姓宋的?”

“我只是想找藍冊子。”

蕭玉心想:找本藍冊子豈不容易?趁宋紹勳住在醫院裡,到他家去摸一圈不就好了?蕭玉沒把這打算告訴司妍,到夜深時分,他親自出馬飛到宋公館,準備翻個底朝天。

宋紹勳的家離霞飛路不遠,是棟二層樓高的小洋房。庭院深深,園裡還有個噴水池。蕭玉飛到水池中央女神像的腦袋上,光明磊落地環顧。這裡有不少保鏢巡邏,他們只防夜賊,不防鳥。蕭玉從保鏢們的眼皮子底下飛過,直落二樓陽臺,接著他以喙撬開窗鎖鑽進室內,然後去找宋紹勳的書房。

宋紹勳的書房上了鎖,蕭玉化作一隻白螞蟻,從門縫底下爬了進去,抬頭一看這間書房大得出奇,他立馬恢復白鸚哥的模樣再打量,還是很大。西洋式的書桌,皮質的沙發椅,牆上還貼有一張全國地圖,地圖上標了各方勢力。

蕭玉撅起鳥屁股,在地圖上拉了泡尿,而後跳到書桌上再拉了一坨便便,接著又是背椅……總之宋紹勳碰得到、碰不到的地方他都沒放過。布好鳥屎陣之後,蕭玉這才安安心心地找藍冊子。抽屜裡全是洋文合同,書架上是閒散書籍,其中一本還是《金、瓶、梅》。蕭玉看了會兒書,再翻翻合同,什麼也沒找到,於是他往抽屜深處扒拉,竟然找到一把手QIANG。

自從有了火藥,厲害的武器被陸續發明。在前朝的時候,蕭玉就見識過QIANG的厲害。單單是把QIANG,蕭玉也覺得沒什麼,要命的是槍底下壓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宋紹勳與日本僧人的合影,這個日本僧人前幾天還在報紙上露過臉,就是被人打死的那個。

口口聲聲與日本人無關的生意人,家中竟然藏有與日本僧人的合影,而且還是個搗亂份子。蕭玉頓時覺得宋紹勳沒這麼簡單了,同時,藍冊子也變得不重要了,他覺得他們得離開上海,儘快從這趟渾水裡脫身。

落地鐘敲響,十一點了。

蕭玉把抽屜合上,然後就離開了宋公館。回到家後,他把宋紹勳的底細同司妍說了。司妍不動聲色,凝神思忖了會兒,問:“你為何去他家裡?”

“呃……我是替你去找藍冊的。”

蕭玉一下子變得理直氣壯,他的確是去找藍冊的,找到藍冊後司妍就能與宋紹勳脫去幹系,而他們能像從前一樣,過著無聊平靜的日子。不過司妍不領情,她有她的打算,破鳥橫插一槓,把計劃全都打亂了。

“以後我的事你儘量少管,我自己會做。”

司妍的語氣很平常,也沒有吵鬧的心思,不過蕭玉聽來很不順耳,窩了好幾個月的火頓時就炸了。

“你會做什麼?這幾個月不是和那姓宋的去聽戲,就是和他去看電影,你做過什麼了?!客棧裡的事也沒見你操心,十幾個人都在起鬨,你連問都不問,你做什麼了?!”

連珠帶炮吼了一堆話,句句帶刺藏針。司妍聽完半個字未說,蕭玉見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更是氣惱,一身雪白的羽毛炸起,鼓成了一隻豎毛雞。

“你喜歡誰我不管,但你不能把客棧的事落下!以後你的事我都不會插手,我也不會對你……”

最後半句話他叫得響,可司妍卻只聽到嘎嘎嘎的鳥語,這回蕭玉真是生氣了,司妍覺得自己是有些不負責,不過也不值得他發這麼大火,難不成這破鳥還真想造、反?

司妍冷笑,手不自覺地環抱胸前,似乎準備與蕭玉好好把賬算下,就在這時,寂靜的夜突然響起炮、火聲,房子震顫,灰塵簌簌落下,飛機轟轟聲串呼嘯而過,就像在自家的頭頂上。

弄堂裡有人尖叫,對門麻將聲也停了,司妍開啟門往外瞧,西邊火花沖天,人群中不知誰在說:“不好啦!日本人打進來啦!”剎那間人心惶惶,小孩子尚不知事,懵懂地看著飛機掉下來的炮彈轟出一朵大煙花,大人們眼中深印著恐懼,衝回家中整理衣什,卻發覺自個無處可逃。

司妍與蕭玉的爭吵因這炮火停止了,他們心照不宣入客棧,沒過多久,敲門聲就響了。

這一個晚上,天地都在震顫,戰、火無情燃燒,直到第二天晚方才停下。

宋紹勳中、彈的訊息上《申報》,與此同時還有日本人打入閘北,百姓死傷無數的新聞。有人說這兩樁是同一件事,起因都是宋紹勳。

傳聞中說宋紹勳是漢、奸,專與日本人做生意,當初他讓幾個日本人去鬧事,結果日本人一死一傷,然後那些心懷鬼胎的帝國主義就以此為由頭,強硬地讓上海市長給個回覆,要求道歉並給予賠償,隨後就引發這場戰爭。他們都說刺殺宋紹勳的人是英雄,不過這位英雄在牢裡自殺,一切又成了謎。

客棧裡來了很多人,多到船都裝不下的地步。司妍忙裡偷閒去醫院探望宋紹勳,到病房卻沒找著人,原來傷員太多,宋紹勳把病房騰出來給重傷者,自個兒則坐在走廊裡。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不過坐在椅上仍有幾分手握天下的氣勢,見到司妍之後,他犀利的目光頓時溫柔了,眉眼彎起,儒雅且溫柔。

“你來看我,真好。”

司妍莞爾:“那天你昏倒了,來了很多保鏢,我不方便留著,於是就走了。”

“我明白,只是說好一起去吃晚餐,結果沒能和你去。”說著,宋紹勳略帶歉意地朝司妍頷首。“下次再補。”

“沒關係。看來你精神不錯,那我也就放心了。”

司妍邊說邊把水果放到他腳邊,看樣子不準備久留。

宋紹勳沉穩地說道:“沒什麼大礙,我正要回去呢,這裡傷員多,我不想耽誤醫生救人。對了,我可以捎你段路。”

司妍一聽,笑了。

“那我送你回去。”

說罷,司妍就在宋紹勳保鏢的陪同下,扶著宋紹勳上了車。在車上,宋紹勳看到報上對他的評論,眉頭微蹙苦笑起來。

“這些人啊……整天就知道亂寫。”

說著,他把報紙扔到腳下。

司妍問:“這報紙上說得對不對呢?”

宋紹勳笑而不答,傷口正疼著。

沒過多久,他們就回到宋公館。司妍扶著宋紹勳進門,因為槍、傷他走得極慢,沒幾步就得喘口氣,而後再往前面挪。

“他們都說你命很大。”司妍如是道。

宋紹勳忙問:“你擔心了?”

他聲音沙啞,輕得有些無力。

不,司妍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死,但這事不能告訴她,所以她笑了笑算是預設。

宋紹勳看著她平靜的眼眸,覺得她異於常人,她是第一個看人挨槍子卻半點都不害怕的女人,連恐慌過後的餘悸都沒有的女人。他開始懷疑她了,覺得她別有所圖,但是他對她的情感又與之前不同,之前是情慾,但眼下竟然真的有些喜歡她。

宋紹勳喜歡女人,這種喜歡僅存留在身體上,對於漂亮的女人,他始終視為一種藝術品,只是欣賞不會投入感情,像他這種人,感情是很多餘的東西,但眼下宋紹勳看著司妍,腦中浮現出一家三口圍著餐桌齊樂融融的樣子,或許是四個人,還有一條狗一隻貓。他正替她夾菜,而她拿小勺喂著一兩歲的孩子,孩子不肯吃,邊哭邊扭頭,一塊肉被他碰落在地,小狗趁機舔食掉。

這就是家的溫馨,他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宋紹勳不由自主沉浸在這畫面裡,司妍卻左顧言它,她把他扶進客廳裡後就說要走。

宋紹勳想留住她,卻不知能用什麼藉口,這時候門鈴響了,管家過來說:“宋先生,沈公子來探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