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場唯一的女子,晉安公主李瓊華放在腹前的雙手緊握,她有些緊張地看著為首的帝王。
其實她素來不甚喜歡她這個皇姐,她這個皇姐從小便得父皇寵愛,就連她的母妃,也總是偏心她。但她們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她雖與她向來不對付,卻更也不希望她受重罰,甚至是驅除皇室名籍,然而此刻她插不上話,心中十分焦急。
上頭的明德帝盯著垂頭的路疏看了良久,眼中不明神色湧動,開口卻像是嘆了一口氣:“自然,尚有一刻鐘。”
他說完,李瓊華微微鬆了鬆手,發現手心有些黏膩。
眾人便又靜靜等了一刻鐘,可依舊不見李舜華身影。
眼看就要到時間,百官竊竊私語,門下侍郎侯思明提醒道:“陛下,到時辰了。”
明德帝輕咳了一聲,開口:“既如此……”
“皇兄!”李瓊華著急打斷了他。
“且慢!”幾乎同時,又有一道女聲響起,眾人隨著聲音,向後看去。
只見石象生夾著的神道盡頭,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
兩人俱身穿黑色法服,白珠頭冠,長袍曳地,雙目有神,昂首直立,身後是神道石碑林和翁仲群,莊重肅穆,疏離淡漠。
正是攝國長公主李舜華和淮南王李覓。
二人行至帝王面前,行了交手禮。
李覓道:“臣弟與阿槿來遲,萬望皇兄恕罪!”
李舜華抬頭,看著上首明德帝的面色在看到他二人的時候像是僵硬了一下,周遭寂靜半晌,帝王突然輕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明德帝都如此說了,下方眾人自然不好說什麼,再說,這雖然晚到,也確實沒算誤了時辰,的確算不上有罪。
長公主對立一派官員皆有些懊惱,那些跟風的官員則是心中有些忐忑,本以為可以來個先帝陵寢死諫帝王,懲處驕縱皇子皇女的英雄事蹟,說不定還能得個百姓傳頌忠直之臣的美名,卻沒想到……
得罪長公主,實在不是個很有前途的事情啊……
一時間很多官員都垂手喪氣,上方的明德帝冷著眼,看著這一切。
中書舍人周連看著明德帝,嘴角卻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晉安公主李瓊華鬆了口氣,她打量了幾眼,李舜華的樣子明明好得很,說不定又是在耍什麼陰謀詭計,虧剛才她還那麼擔心她,便氣鼓鼓的整了整衣裳,轉過去不再看她。
李舜華看見她這個樣子,唇角彎了彎。
路疏則是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她脊背挺直,看著周正端莊,可是他揹她回來的時候,見過她的傷,那傷深可入骨,算不得輕。
沒有人說話,氣氛好像有些複雜的尷尬,幸好這個時候,李德上前提醒帝王,卯時已到,可以開始了。
帝王擺擺手,轉過身去。
國子監祭酒江州三跪九叩,焚香沐手,之後登臺,大奠開始。
雅樂齊鳴。
先是設位、陳器、具饌、厥明、夙興、設蔬果酒饌。
無錯書吧之後詣陵寢,奉神主出就正寢。明德帝攜眾人九跪九叩,道:
“今以賢聖元德文敬清泰孝皇帝遠諱之辰,敢請神主出就正寢,恭伸追慕。”
眾人復拜,接著便是參神,降神,初獻,亞獻,終獻,闔門,啟門,辭神,納主,徹,儀程多且複雜,規矩甚嚴,動作以跪下起身為主,重複許久。
李舜華在這跪叩與禮詞雅樂之中,每個都動作都帶著極度的苛刻,恭敬虔誠,絲毫不亂。
只是拜下去的時候,會有些微微蹙眉,起身時臉上卻一絲不顯,左側的李覓見她這個樣子,神色十分痛心,卻又重重在心中嘆了口氣。
李舜華今日的妝容很淡,但是口脂上的卻很濃,配上一身黑衣,神情倨傲冷豔,顯得跟往日頗有些不同。
跪下復起身,她突然微微踉蹌一下,身旁的李覓眼疾手快的扶著她的小臂,卻摸到一些溼意,李舜華衝他搖搖頭,拂開他的手,示意自己沒事。
李覓低頭,掌心一片紅漬。
他猛地側頭打量她,見她依舊隨著唱禮之人,每一下跪叩,都挑不出一丁點兒錯處,他看著她,看著她有些蒼白的面孔,卻分外認真凝重的神色,倏地紅了眼眶,跪下的時候,將頭重重磕在地上……
另一旁的李瓊華見她這個三皇兄好像有些奇怪,看了兩眼,看不出什麼來,便又轉過身去了。
李舜華在一起一伏之中,盯著前面冕服盛裝的帝王,眼睛裡冷意漸濃。
她小時候好像擁有別人羨慕的一切,疼愛的父皇,溫和的兄長,宮中錦衣玉食,她是金枝玉葉。
縱然母親早逝,卻也有個將她視如己出的林貴妃,整日同她玩笑的李覓。
她從不缺什麼東西,就連青梅竹馬的路疏,都是大周第一如玉公子,即使是在宮裡,也活的比其他人更加自由肆意。
只是那個時候,心中還是有很多煩惱,煩惱太傅的功課繁重,煩惱李瓊華總是同她搶東西,煩惱宮中規矩甚多,煩惱父皇后宮裡那些總是來討好她的,花枝招展的妃子……
可是現在想想,這樣的生活真好,最起碼父皇和長兄還在,不管她闖了什麼禍,不管出了什麼事情,他們會將她放在身後保護的好好的,什麼都不需要操心。
可是如今,父皇長兄不在了,她這個看似普通羸弱的二兄,到底心中所思所想是何,她從前不願多猜,總覺得,都是些帝王心術,身臨高位,在所難免。
她心中思量再思量,隱忍再隱忍,今日她同李覓在碑林外頭站了許久,明德帝的一言一行,都盡收眼底,如若說之前尚是懷疑,也不願懷疑,如今,倒是有幾分確定下來。
她心中冷笑,她步步退讓,收斂鋒芒,到最後,還換來了這一身傷……
……
大奠結束後已經到了過了正午,眾人站定,聽完明德帝最後的祭詞,便可以散去,明日回京。
怎料,帝王結束後卻並未要眾臣離去,反而是走下來到長公主面前,負著手,一臉擔心的問:“阿槿,你到底出了什麼事,這一夜究竟去哪了,可曾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