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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去留(中)

須彌雨林下雨天的路是真的難走。

我尋著線索,兜兜轉轉終於找到了阿巴圖伊在野外新的研究室。

在之前和風紀官的戰鬥中,我身上的元件多少有些損壞,在去須彌城接回奧提蘭之前,我得先確保自己處於最佳狀態。

因為這一次,我不打算再藏著掖著,我要光明正大地將奧提蘭從須彌城裡帶出來。

不計後果,擋我者死。

我走進長滿綠植的山洞,各種實驗儀器發出微弱的光。實驗室中央有一盞大燈,但是不算亮。

卡卡塔湊了上來,我摸了摸它的頭,然後用力敲了敲石壁,大喊道:“阿巴圖伊?阿巴圖伊,在不在?”

山洞深處傳來了阿巴圖伊盪漾著回聲的話。

“卡洛?進來隨便坐吧。”

我循著聲音找到了阿巴圖伊的研究臺,隨手抄了把椅子,坐到了他身邊。

“你怎麼把研究室換到這兒了?這荒郊野外的,外面摻著雨水的淤泥都能把你淹了你知道嗎?”我一邊清理腳上的泥巴一邊吐槽道。

阿巴圖伊笑道:“沒辦法啊,誰讓我已經是被教令院除名的學者呢?我身上剩下的錢已經不支援我繼續在須彌城裡搞研究了。”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堅持我的研究。”說著,阿巴圖伊掃了一圈他製造出來的機關們,視線最終落在了卡卡塔身上,“終有一天,我會讓它們,成為真正的生命。”

他的語氣如此堅定,我的心好像被一根針紮了一下,隱隱的痛。

是不是該告訴他殘酷的現實,機械生命是不可能實現的比較好。

難道還要繼續看著他在我明知道是錯誤的路上漸行漸遠嗎?他都已經從教令院的學者淪落到流浪者的地步了。

“阿巴圖伊,其實……”

其實生命機械的研究是不現實的。

可是,如果告訴他現實的話,剝奪他的夢想的話……

我和須彌城裡那些口口聲聲“為她好”的初生(髒話諧音)又有什麼區別呢?

“其實什麼?”阿巴圖伊看著我問道。

“其實……”說著,我的視線落到了地上。

我猶豫了,我的內心在痛苦地掙扎,我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再繼續在一條沒有未來的路上燃盡自己的生命,更不忍心剝奪這麼久以來一直支撐著他前進的動力。

片刻之後,我做出了我的選擇。

“其實……你不是一個人。我會和你一起的。”說著,我拿出了一大袋摩拉,“這裡是五十萬,也不算多,就當做我的一點資助吧。”

阿巴圖伊有些吃驚地問道:“這該不會是奧提蘭給你的佣金吧?”

“你怎麼知道?”

“我……”阿巴圖伊莫名其妙地停頓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你現在可是須彌城裡的大名人啊。須彌城裡的人有的說是你誘拐了奧提家的大小姐,也有人說是她僱傭了你。不過後來,奧提家家長出面,公開表明是你誘拐了奧提蘭,這件事後來也就沒人再去爭論。”

“呸……”我往一旁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群道貌岸然的傢伙……對了,奧提蘭現在怎麼樣?”

“她……”阿巴圖伊的語氣有些支支吾吾的,眼神也飄向了別處,“她前些日子託人給我送來一張圖紙,圖紙裡畫的是元素力轉化裝置。”

阿巴圖伊走到桌子前,從抽屜中取出一個摩拉大小的機械儀器交給我道,“這是我按圖紙上的內容製作出來的,你看看。”

我仔細端詳了一下手中的元件,然後又看了看圖紙,大概搞明白了它工作的原理。

我點了點頭道:“是個好東西,麻煩你待會把它裝進我的左肩吧。”

“沒問題。”

阿巴圖伊花了幾乎一個下午的時間為我檢修身上各個部分的元件,同時將轉化器裝進了我的左肩。

“可算弄好了,試試看吧。”阿巴圖伊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我試著催動火元素力,身上立刻被一層紅色炙熱的元素力包圍。

轉化器可以那些本該溢散到環境中的元素力收集起來,為我的元件充能。

看來以後再也不會被彈藥量困擾了。

“對了,你上次託我幫你做的注射器也做好了。”

我收下阿巴圖伊遞過來的兩根空的注射器,灌滿抑制劑後收進了儲存倉。

很好,現在注射器也全了。

“謝了兄弟,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須彌城接奧提蘭,先走了。”說罷,我朝洞口走去。

“那個……”

走到洞口,我被阿巴圖伊叫住了。

“其實,我這裡,有一封奧提蘭託我交給你的信……”

阿巴圖伊慢吞吞地從身後取出一張白紙,被我一把拿了過來。

…………

天色越來越暗,馬上要入夜了。

本就不多的陽光還被烏雲遮掩了大半,在這半死不活的陽光之下,整個環境顯得更加得昏暗。

雨不算大,滴滴答答地落到我的身上。

我站在雨中,站在奧提蘭的墳墓前,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透過眼前被雨水澆溼而搭拉下來的頭髮之間的空隙,我看到奧提蘭的墓碑上,她的遺照下,寫著這麼幾個字。

【須彌城最年輕的學術天才——奧提蘭之墓】

耳邊,奧提蘭的聲音響起,輕輕讀出了那封信中所寫的內容。

…………

親愛的卡洛:

身體怎麼樣?我離開的時候,你還在昏迷。雖然他們都說你的身體沒有大礙,但是我還是很擔心。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真想再和你說說心裡話啊。而現在,我只能將自己想和你說的話寫在這裡,希望你能夠醒來,能夠看到。

我回來之後,也想過許多。比如說:如果我沒有鬧彆扭離家出走,沒有反抗爸爸媽媽,沒有遇見你的話,我是不是還能夠繼續忍受暗無天日的生活?

也許答案會是肯定的吧。

不過……

我不後悔,因為我遇見了你。

我很慶幸,慶幸能夠遇到一個真正懂我的人,一個願意為我拼命的人。

反過來想想,如果我這次不離家出走的話,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在沙丘上滑行;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品嚐到美味的蠍肉……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人請我為他跳一支舞……

謝謝你,卡洛。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最最幸福的時光。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在哪裡都不會讓人感到寒冷。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是我確實按照自己的意願活過了一次。

我已經很滿足了。

雖然……我不能再按照自己的意願繼續生活下去了,但是至少,至少我還可以自己選擇死亡。

再見了卡洛,希望你能夠醒來,希望你能夠看到這封信。希望我們,不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愛你的奧提蘭

…………

哐當。

右臂肘間,鋼刀彈出,隨著我身上的其他元件一起,在雨點的敲打下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這是我在為她抽泣。

我半跪下來,將鋼刀伸向奧提蘭的墓碑。我劃去了墓碑之上【學術天才】這幾個字,在一旁寫上【天才舞者】。

祭奠完奧提蘭之後,我渾渾噩噩地走在須彌城的大街上。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只是朝著城門的方向一步步地走著,任憑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滴滴答答地哭著。

眼前的須彌城,好似有無盡的霓虹燈閃爍著,好像那座名不副實的不夜之城。

“喂喂喂,那個傢伙好像是……”

周圍路人嘰嘰喳喳的閒言碎語透過雨點傳進了我的耳朵。

“好像是卡洛……”

“就是拐走奧提蘭大小姐的那個人嗎?”

“對,就是他害死了奧提蘭小姐。”

真正害死奧提蘭的,明明是你們才對吧……

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們才對啊!!!

我握緊了拳頭,火元素力慢慢聚集,我的胸口,愈發熾熱起來。

要不乾脆……

把這群人殺光好了。

反正我的手上已經沾了不知道多少鮮血,多揹負幾條,幾百條,幾千條人命又如何!

抑制劑也是滿的,賽諾和塔傑的傷還沒有全好,光憑三十人團和幾個風紀官,根本就擋不住我。

只要我想,我可以殺!殺掉須彌城裡的所有人,我可以讓須彌城裡所有的衣冠禽獸都給奧提蘭陪葬,誰也阻止不了我!

我這麼想著,呼吸越來越快。

雨還在下,越來越大。可就在這時,我身上的滴答聲消失了。

我轉頭一看,一個留著紅色長髮的雙馬尾少女正踮起腳尖,艱難地給我撐起了一把傘。

我知道這個少女的名字。

“這位先生…你好像…需要幫助的樣子…”少女踮著腳說出的話有些一抖一抖的。

我接過少女手中的傘,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一隻手伸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溫柔地說道:

“請你再為我跳一支舞吧,妮露小姐。”

…………

回到阿如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在村口,我碰巧撞見了正要去巡邏的坎蒂絲和赤帝納。

“卡洛,奧提蘭呢?”坎蒂絲關心地問道。

我看著隨風流動的沙子,沒有回答。

“哈哈,我早說了,就憑他一個人也想從奧提家搶人?開什麼玩……”

赤帝納嘲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一拳揍到了地上。緊接著,我騎到了赤帝納的身上,對著他的臉,一拳又一拳。

坎蒂絲都看傻眼了,赤帝納倒是先一步反應了過來,一個轉身又把我壓在身下,石頭般的拳頭朝我砸了過來。

我們兩個就這麼扭打在一起,任坎蒂絲怎麼拉架也拉不開。

“臭小子,還敢打我?你瘋了嗎!以為我老了好欺負?來,今天爺就跟你好好練練!”

“奧提蘭死了!她自殺了!”我大吼道。

赤帝納的動作突然停住了,被我一拳打斷了鼻樑骨。

赤帝納倒在地上,滿臉是血。可我依舊不肯放過他,騎到他身上繼續對他揮拳。

“你憑什麼把奧提蘭送回須彌城!你說我不是她爸媽,沒資格帶走她,難道她的父母就有權利決定她的未來了嗎!”

我的音量逐漸失去了控制。

“你說她是須彌城的大小姐,適應不了沙漠裡的生活。可是,你見過她閉著眼睛吞下蠍肉的樣子嗎!你見過她守夜困到睡在沙地上的樣子嗎!你憑什麼說她適應不了!”

“她可是我拼了命才從須彌城裡救出來的!你憑什麼讓暴恐部隊的人把她帶回去!憑什麼!”

“為什麼阿如村能夠接納我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賽博朋克,卻接納不了一個想來阿如村裡跳舞的小女孩!”

“她明明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下去罷了,她有什麼罪!”

我正對著赤帝納狂吐唾沫,一支抑制劑突然從我的身後打了進來。

幽紫色的藥劑漸漸打進了我的身體,我的呼吸也慢慢穩定了下來。

坎蒂絲將我和赤帝納拉開,看著我的雙眼道:“卡洛,感覺怎麼樣?冷靜下來了嗎?”

“我答應過她,要帶她去一個溫暖的地方生活。就如同我答應過她,要帶她逃離夜之都一般……”

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模糊不清了,鼻子也酸的難以忍受。

我終於大哭著喊出了那些藏在自己心裡的話。

“我盡力了啊!我拼盡全力了啊!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弱!梅爾也好……奧提蘭也好,我明明答應了她們,可是我沒能拯救她們啊!我救不了她們啊!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弱!為什麼我還是這麼沒用啊!”

坎蒂絲沒有說話,只是對我張開了懷抱。而我也沒有抗拒,躲進她的懷中,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地哭泣著,一直哭到我失去了意識。

這是我來到提瓦特之後第一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