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雙眼，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大堆帶著各種鑽頭扳手之類的機械臂。
這群東西排列得就好像一隻猛獸口中的尖牙一般，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它們吞噬。
此刻的我正躺在一張用來改造身體的機床上。
“呦呵，還真醒了啊，命還挺硬的嘛……”
一個聽上去令人背後有些發毛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兩鬢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靠在一張老闆椅上抽菸。
“那顆子彈打穿了你的右邊的腎，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把它連著你的肺一起更換掉了。雖然用的都是幾年前的老型號，但它們肯定比你的原生件要好使得多……不過，機械腎臟可不具有生育功能哦，哈哈哈哈哈哈……”
我把頭擺正，呆呆地看著眼前機械臂上帶血的鋸子和鑽頭。
在中年男人一陣陣詭異的笑聲中，一股倦意襲來，我再一次閉上了雙眼。
在沙暴中發現我的男人是夜之都黑市裡一位沒有牌照的義體醫生，平時的工作就是給各個幫派的賽博朋克安裝改造升級他們的義體。
當然，安裝和改造的義體基本都是具有很強殺傷力的非法元件。
在夜之都，這樣的義體醫生還有很多很多，水平也參差不齊。幸好撿到我的人技術還算不錯。
雖然大家都叫他醫生，但我私下裡會叫他工程師。因為在我看來，只會機械義體的拆裝和維修，算不上一個醫生。
醫術，應該是某些更加深奧和奇妙的東西。
當然，除了我之外，他還收養了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不過，他可不是什麼慈善家。
在夜之都，像我們這樣又瘦又小的小鬼經常會被人無視。他也正是看上了這一點，要我們偷偷溜進同行的“診所”偷一些元件出來，又或者是偷聽人家的對話來獲取一些能賣的情報。
有時候，他甚至會要求我們對【公司】的人下手。
入侵他們的系統，然後偷走他們耳根中的晶片什麼的。
若是成功，那再好不過。可是一旦失敗，基本上就是小命不保了。
在夜之都，除了富人區之外，不論哪裡出現屍體都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他的行為本質上和【公司】沒什麼兩樣。
為什麼不反抗他？
我曾親眼看到他在睡夢中精準地引爆了他藏在一個想要刺殺他的男孩心臟處的微型炸彈。在搞清楚他的手段之前，反抗無疑是最蠢的做法。
不過如果事情辦的漂亮的話，我們有時候還能得到他的獎勵。
在別的孩子都還嚷嚷著要什麼糖果和新超夢的時候，我所要求的獎勵從來都只有一個……
改造自己的身體，用機械義體替換原生件。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在別的小孩眼裡與自虐無異的行為，再加上我腦後令人恐懼的【深入介面】，我對他們而言，一直都是需要敬而遠之的存在。
不過，有一個叫梅爾的女孩不排斥我，願意靠近我，與我搭話。後來，她甚至和我一樣，要求工程師改造自己的身體，提高戰力。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兩個活到了最後的原因吧。
這天，工程師出了遠門，估計要第二天才能回來。
他走之前沒有給我們佈置任務，我和梅爾得到了一個短暫的假期。
藉助機械義體，我們很輕鬆地順著牆壁爬上了夜之都最高樓的樓頂。
坐在牆邊，我漫無目的地俯視著腳下的夜之都。
燈光璀璨，高樓四起，行人絡繹不絕，整個城市看上去都是一副生機勃勃的美好樣子。
但是我知道，吃人不吐骨頭的骯髒泥沼，才是這座城市最真實的模樣，才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模樣。
“卡洛……”
我抬起頭，看著一旁的梅爾。
“卡洛……我好害怕……大家都死了……馬上就該輪到我們了……我……不想死……”
說罷，梅爾雙手捂著臉，哭出了聲。
我看著梅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別害怕，梅爾……我一定會帶你逃出夜之都的，我保證。”
。。。。。
第二天，我是被工程師的留言簡訊弄醒的。
我小心地坐起來，一旁的梅爾還在熟睡。
昨天弄得有些晚了，讓她再睡會吧。
呵，工程師之前還說我只剩下一個腎的話生育功能會打折扣，看來是他多慮了。
我坐在床上開啟了工程師發來的留言。
“卡洛，來診所一趟。”
這語氣……我已經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我悄悄下床，輕輕地穿上衣服。可就在我的手即將觸及房門的那一刻，梅爾從我的背後將我抱緊。
我轉過身吻了她一下，笑著安慰她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
來到診所，工程師要做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義體改造。
他讓我趴在機床上，直接拆掉了我的脊骨，給我換上了夜之都許多人都在追求的傳說級元件。
【斯安威斯坦】
只不過這個是他仿製的版本罷了。
哪怕是正版的【斯安威斯坦】，在提供強大能力的同時也會對腦部造成極其嚴重的損害，更別說這還只是一個地下工程師自己研究出來的仿製版。
託這個元件的福，我現在每天使用【抑制劑】的量直接翻了一倍。
儘管這樣，我還是經常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有時是耳鳴。嚴重的時候，我甚至看到了之前和我一起在公司設施裡生活過的同伴……
。。。。。
“喂，臭小鬼們，沒事的話就不要在這邊閒逛，聽說前面有兩個怪物正在打架，很危險的。”
不知什麼時候，我竟然回到了公司的設施之中，一個公司裡的大人對我說道。
我盯著他，一言不發。不一會兒，我對著他伸出了我的左拳。
機械手臂上的兩片鋼板開啟，一個小型發射器從中升起……
轟！
那人就這樣，被我一炮炸爛了整個上半身。
焦黑的血肉黏在牆上，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卡洛？喂！卡洛！你在幹什麼啊！”
梅爾的聲音將我重新拉回了現實。這裡不是什麼公司的設施，是夜之都；剛剛被我炸爛的也不是什麼公司的大人，只是一個好心的警察。
“卡洛，你最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該不會是……”
“閉嘴！”我生氣地打斷了梅爾的話。
看著梅爾欲言又止的委屈表情，我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些重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抑制劑】扎入自己的胸口，腦子雜亂的聲音減弱了許多。
我看著地面，緩緩說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我想起來了，我和梅爾這次出來，是有任務要執行的。
工程師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情報，一個名叫David的賽博朋克為了救自己的女朋友Lucy，安裝了【荒坂】公司最新研發出來的【義體金剛】。
Lucy？好熟悉的名字……
為了測試【義體金剛】的實際戰力，【荒坂】公司派出了傳說中義體覆蓋率高達百分之百的傳說賽博朋克，【亞當重錘】。
二虎爭鬥，必有一傷。
我和梅爾的任務就是去秘密回收失敗一方背後的正版【斯安威斯坦】。
我們偷偷溜到了他們交戰的地點，Lucy已經被一個矮矮胖胖的雙馬尾救上了車。
靜得詭異的空氣中，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機械運載的聲音。
那個雙馬尾妹子青筋暴起，舉起槍對著頭頂掃射，一邊掃一邊大喊道：“不要打斷老孃說……”
她的話還沒說完，【亞當重錘】從天而降，狠狠砸到了她的身上，給穹頂都砸出一個深坑。
David立刻跟上，兩人一起發動【斯安威斯坦】，碩大的身體一下子消失了。
我和梅爾則是趁著混亂從穹頂鑽入了戰鬥的中心，小心地躲了起來。
如果不想和雙馬尾蘿莉一樣變成只剩半個身子的屍體，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必須十分謹慎。
戰鬥中，David口吐鮮血，動作逐漸遲鈍，他的【抑制劑】已經用光了嗎？
Lucy嘗試入侵【亞當重錘】的系統，被他輕易反制了。
我印象中的Lucy，要比現在的她優秀得多。
她的失敗倒是給我們提供了寶貴的經驗，我和梅爾立刻開始研究侵入【亞當重錘】系統的方法。
最後，載著Lucy的車逃走了，David被【亞當重錘】拆除了反重力裝置，戰敗了。
“你還算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意識體……”【亞當重錘】說著，對David舉起了槍。
“呵……”David只是輕蔑地一笑，然後給出了他的回答，“我哪兒在乎啊，魂淡！”
侵入系統的程式即將完成，預計成功侵入時間……
0.88秒。
嘣！
就在【亞當重錘】開槍擊斃David的那一瞬間，我和梅爾成功入侵癱瘓了他的系統。
與此同時，我發動背後仿製的【斯安威斯坦】，極大地提高了身體的能力，周圍的人慢得就像時間靜止一般。
我用最快的速度拆除了David背後的【斯安威斯坦】，然後扛著梅爾逃出了戰鬥的現場。
（解釋：動畫中有一個細節，其實David的【斯安威斯坦】在反重力系統被破壞之後就已經損壞了，不過為了推進劇情，小說的設定中是沒有損壞的。）
整個過程用時不超過0.5秒。
噗！
我吐出一口鮮血，耳中各種雜亂的聲音不斷地響著，頭痛欲裂。
梅爾又是一針【抑制劑】扎進來，我的呼吸才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
畢竟是仿製版的，安裝上之後給我帶來的負擔都快和效能持平了，說不定已經超過了！
“怎麼樣？好點了嗎？”主駕駛座上的梅爾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謝謝……好多了……”
說罷，我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回去之後，讓醫生把你背上的東西拆掉吧。”
我點了點頭。
還沒等我們徹底放鬆下來，我們的車就被刺眼的紅光印上了一串字母。
我瞪大雙眼，再一次發動了仿製版的【斯安威斯坦】，在汽車被徹底摧毀之前帶著梅爾和正版逃進了路邊一棟建到一半的爛尾樓裡。
是公司專門用來肅清賽博瘋子的暴恐機動部隊！
想想也是，就憑我們這種拙劣的伎倆，怎麼可能逃得過公司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與之前深度潛入舊網之後看到的景象並無二異。
血紅色的天空，各種形狀的【資料】漂浮在半空。
一個人頭形狀的【資料】朝我飄了過來，仔細一看，那個頭竟然就是我自己的！
“卡洛？卡洛！”
又是三針【抑制劑】紮了進來。
“卡洛！！！”
我再一次回到了現實。
“卡洛，我們快走！公司的人已經摸上來了！”
我很清楚，這樣的身體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要戰鬥嗎？這樣可以為梅爾的逃跑爭取到一分鐘的時間……
也許是半分鐘……
還是說……
“梅爾！”我大喊道。
“什麼？”
“給我裝上正版的【斯安威斯坦】！”
“什麼？你瘋了嗎！”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快啊！”
“淦！”
梅爾罵了一句，右手五根手指的指尖開啟，從中伸出了五種用來拆裝義體的小工具。
她的左眼放出白光，我趴在地上，任由她拆除我背上的零件。
很快，我的脊骨，仿製版的【斯安威斯坦】就被拆了下來。失去了中樞神經的我失去了脖子以下所有元件的控制。
腳步聲逐漸清晰……
“快啊，梅爾，快！”
梅爾滿頭大汗，喘著粗氣，正試著將正版的【斯安威斯坦】裝到我的身上。
“可惡啊！醫生的仿製版和正版有些介面的細節處理不一樣！裝不上去！”
說罷，梅爾的左手指尖又伸出了鑽頭和鋸子，開始給裝不進的地方打磨細節。
腳步聲越來越近……
“快啊，梅爾！”
梅爾沒有回答我，只是專心地進行著打磨。
終於，暴恐部隊的人還是搜到了我們這一層。
對方的槍口對準了我們。
“梅爾！！！”
“啊啊啊啊啊啊！！！！”
梅爾大吼一聲，雙手用力地砸到了我背上正版的【斯安威斯坦】上。
嘣！（槍聲）
安裝成功，我立刻發動了正版的【斯安威斯坦】。
我的時間似乎又一次暫停了。
我立刻起身，當我去抱梅爾的時候，子彈已經穿透了她的頭顱，帶出了些許鮮血和腦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著，抱起梅爾，利用【斯安威斯坦】穿梭在夜之都的大街小巷上，撞碎夜之都的城牆，來到了夜之都之外的荒漠之中。
我跪在地上，懷中抱著溫熱的梅爾。
“梅爾……快看啊，我們逃出夜之都了……”
遠處的夜之城，霓虹燈依舊閃爍，遠遠看上去，好像一個光鮮亮麗的牢籠一般。
鼻子酸酸的，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了。
“梅爾，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帶你逃出夜之都的……梅爾……你看啊，這滿天的星光，多美啊……梅爾……你睜開眼睛看看啊……梅爾！！！”
我抱著梅爾的屍體，在荒漠中哭成了一個淚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沙四起，沙塵暴來了。
我依舊跪在地上，久久不願離去。
直到聽到周圍的狼嚎，我才緩緩抬起了頭。
我似乎被一群狼一樣的怪物包圍了。
狼一樣的頭顱和叫聲，但是卻沒有身體，有點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魂。
賽博軍用戰鬥獸形機器人？看上去不像啊，再說那玩意早就停產了……
一隻怪物齜著牙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提起左膝，藏在膝關節的利刃彈出，一下子將它從中劈成了兩半。
這觸感……
它不是機器人？！
這時，我們身後的空間突然出現了一道深邃的裂縫。
梅爾的屍體被裂縫吸了進去。
“梅爾！”
幸好，在梅爾被吞噬的最後一刻，我抓住了她的手，和她一同被這來歷不明的裂縫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