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牧野離又驚又喜喊道，“你終於來了！快救救他——”

“……”

女子神情不怒不喜，黑眸深沉如墨，古井無波。飛劍起，狠狠削下了那些“人”的腦袋，沒有任何猶豫。

“！？”

牧野離心中一驚，又是一柄劍刃從他的臉頰擦過，刺入正欲從背後偷襲他的“人”的眼眶裡，黑水稀里嘩啦從那人七竅從淌出，那副還是人的皮囊像是放氣一般迅速乾癟。

漫天劍雨已經蓄勢待發，女子高高在上俯瞰著底下的慘劇，好似在這一刻，她才是主宰這一切生死的魔神——

牧野離知道她很強，可親眼見識到如此氣勢磅礴的殺陣後，他才終於有實感——在修仙者眼中，他們這些凡人的性命真的如同螻蟻一般渺小。

“叮鈴……”

遠處，一聲清脆的鈴鐺聲刺破一切慘叫和哭喊，迴盪在上空，格外突兀和刺耳。鈴聲一響，那些已經乾癟慘白的的“人”開始抽搐，面板產生皸裂，四肢如同斷裂的樹杈從肢體上掉落。

黑水淌了一地，惡臭環繞，它們往船邊爬去，不顧一切。

“——————“

暗海在湧動著，幻魔從海底之下逃竄，它們的主人正在呼喚著它們，要讓他們重回到暗海的懷抱。

當然，也包括倒在老人懷中的青年。

“小龍！我的小龍！別走！”

老人用盡全力抱著四肢扭曲，已無人樣的兒子不肯放手，哪怕他對著她的臉和手臂又抓又咬，鮮血淋漓，血和淚一起混合落入他張開的，腐爛的嘴裡。她的兒子已經是一個怪物了，啃咬著她的手指，想要逃離……母親的懷抱。

“嬸嬸！”牧野離不知該如何下手，他想要將馬嬸救下，可看到她臉上甘之如飴的笑容時又戛然而止。

“阿離啊，謝謝你和仙姑。多虧了你們倆，我才能夠和小龍再次相見。”

“謝謝你們，我要帶他回家了，就不勞煩你們再操心了。”

海水即將退潮，留在岸上的汙穢即將面臨真正的太陽。它們發了瘋似的要躲回深海里，拽得老人也一同走向大海。

牧野離攥緊了拳頭，目送著他們離開，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她在這一刻拋下了一切，笑得無比從容和滿足，無論是這具再也走不動的身軀，還是塞滿了背囊的要帶給兒子的東西，抑或是自己的姓名，或是性命。

在這一刻，她只是一名想要追隨兒子，想要保護兒子的，平凡的母親而已。

她擁上即將要落入海中的青年，從高處墜落，留在岸上的，僅僅是她最後的，飄渺的聲音。

“小龍，媽媽會保護你。“

“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

分別許久的一家三口終將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破曉降臨，天亮了。

…

幻魔狼狽逃跑，但它就算逃了也活不了多久。它離開了這個佔據了五年的渡口，幻境破除，這才發現，他們所身處的「風行號」只不過是從海底中打撈上來的船體骨架廢墟。

無數艘船的屍體被丟棄到這個廢棄的碼頭上，空氣裡全是腐朽的氣味。

不僅僅船是廢墟，整個濟北渡也是。當年那場水災覆滅了整個濟北渡，並且帶來了潛藏在海底的魔物，長達多年的幻境讓外界以為濟北渡重新恢復了生機，殊不知，它正等待著無知的行者親自獻上口糧。

檀夕早就知道透過各方情報打聽得知了濟北渡的異常，並且她的其中一個主線任務就是解決異常並且幹掉幕後黑手。

但現在，這個主線任務還沒有顯示已完成，果然，幕後黑手是不會這麼輕易出現的。

檀夕和牧野離在廢墟當中穿梭，她注意到身後的男人從幻境離開以後情緒就一直十分低落，眉眼低垂，綠眸淬了水光，悲傷凝成海。

“……”

檀夕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可走著走著竟走到了風行號藏在岩石底下的最底層船艙殘骸，像是有目的似的一腳踹開了某扇扭曲變形的艙門。

這裡大概是船員宿舍，大量被海水泡爛的被褥衣服堆積成山，幾張還勉強保持著形狀的桌椅在水面上漂浮。

牧野離一眼就注意到角落裡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箱子。他們一同暴力拆解後，發現裡面裝滿了早已被水泡爛的信封和雜物，最底下還放著好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只是可惜，早已看不清原樣。

但他們誰都知道，這些是舵工馬寶龍最珍惜的一件衣服，由母親馬麗花親手縫製，是他最珍貴的禮物。

…

從幻魔幻境中解放出來的濟北渡恢復了它原本的面貌。破爛荒涼的街道，空無一人且被大水壓垮的房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無法跟繁榮二字沾邊。

從碼頭眺望著的街道，能聽到從空巷中迴盪著的悲鳴。

檀夕領著牧野離回到他們原本的客棧，但沒有了幻境加持後整個客棧就剩下一座空蕩蕩的骨架。不過還好，牧野離的行李，甚至老人的背囊還在原位。

他們帶著老人的背囊和那個鐵箱子一起沉入了大海里。這片大海依舊漆黑，但不再粘稠，海浪拍打礁石，捲起陣陣腥鹹海風，而太陽，也正好從地平線上徹底升起。

“仙姑，原來你們修仙者要對付的魔物都是這樣的怪物。”他望著大海，聲音平靜，“這片大海，就是因為死了這麼多人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吧。”

“這也是一種修行。”她回答道，“成仙者，須得心懷天下，以掃除天下禍亂為己任。我的目標便是斬盡為禍四方的魔物妖怪，踏入那處——天罡山巔的飛昇池當中。今天你見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往後還會經歷比這些更殘酷的事情，犧牲在所難免。我並非聖人，也並非好心，救你只是迫不得已，而我也沒有救下所有人的義務。更何況，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結局。”

“我知道。”虛無縹緲的尾音隨著海風一起被吹散，牧野離抬頭，似乎在尋找她所說的天罡山巔，“對不起啊，我的確還是太天真了。”

“哼……”

“如果我這具身子對你有用處的話，隨便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為什麼這個人可以一本正經說出這種充滿歧義的話？

男人望向她，眸色清淺，唇角勾出一抹似自嘲但又認真的微笑:“你說——這也是一種修行嘛。”

他不怕痛，也不怕受傷。如果他註定沒辦法修煉的話，那以這種方式……也能夠幫上她的忙吧？

…

正當他們正在發愁接下來要去哪裡落腳時，一位自稱是「引路人」的少年出現了。

少年站在街道中央，手持著一盞燃燒著藍色火焰的青銅提燈，徐徐望來，長髮羽冠，一身白底藍紋的衣衫隨風飄動，而肩膀上披著一件比他的身材要更為寬大的斗篷，看起來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看到檀夕兩人時並沒有很驚訝，好似已經等了他們很久，微微一笑，鞠身道：“朝仙已經在此處等候兩位仙者許久。“

“你是·····？“

面對疑問，少年面帶歉意地微笑，聲音輕輕柔柔的：“啊，真是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

“我叫朝仙，是引領人們走出幻魔幻境的「引路人」“

“二位仙者的戰鬥英姿我們都有目共睹，朝仙特此前來為二位帶路……前往我們的濟北渡燈塔。”

他們跟著少年來到了一處被圍欄攔起並貼滿了符咒的燈塔碼頭，這裡燈火通明，熱烈而溫暖的篝火熊熊燃燒，有紅有綠的帳篷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從一些敞開著的帳篷看過去還能看到零零碎碎的行李包裹隨意散落著，煙火氣息十足。

好些穿著打扮同樣是修士或者是遊俠劍客的人們齊聚在篝火旁有說有笑，見到檀夕二人到來，不約而同地爆發出歡呼聲。

“喲！英雄們來了！“

“總算是把那該死的幻魔趕跑了！“

牧野離被誇得暈暈乎乎的，被熱情的大漢包圍，只能眼睜睜看著檀夕朝他揮揮手，然後離去。

說實話，昨晚發生的一切已經讓他對“人”有陰影了——這些人，真的都是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