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江把牛皮紙砸在顧引身上,裡面他和賀錦城的照片散落一地,牽手的,擁抱的,在電影院門口肩並肩走路的……
很多。
還有一些是他們在學校的角落裡接吻。
顧引只需要瞥一眼就知道顧懷江是為了什麼而來。
“爸,”
“別叫我爸!”顧懷江怒道,桌上的東西被他狠狠砸過去,一腳踹在顧引身上,“你跟我說要和同齡人一起讀書上課,這就是你上的課!”
話音落下,房間裡一下子陷入沉寂。
顧引皺了皺眉,沒想清是誰拍的這些照片。
他的沉默讓顧懷江更加怒火中燒,“從現在開始你就不用去學校了,立刻馬上出國,跟賀家這個小子斷的乾乾淨淨!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你還是顧家的繼承人。”
“賀錦城我不會放手,”顧引不卑不亢地看著顧懷江,“這段感情我們是認真的,雖然並沒有打算這麼快告訴你,但是現在你知道了,那就算跟你說過了……”
“啪!”
顧引臉上捱了一巴掌,臉色依然不變,直起腰板看著顧懷江,“要是這樣解氣,你就打。”
顧懷江的胸膛迅速起伏。
強壓下怒火,慢慢平緩下來,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得意之筆,再一次開口:“顧引,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媽媽要是在世,聽見你說這種話,她會失望到什麼程度?”
“我們費盡心思的培養你,從小吃穿用度、教育資源你都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現在呢,為了一個賀錦城,跟我叫板,肆意妄為!”
顧懷江的聲音氣勢如虹,聲音裡充滿了失望,“你知道這些照片溜出去會給顧家,給我帶來多大的恥辱嗎!你們才多大,懂個什麼東西就開始談戀愛牽手?圖新鮮還是圖與眾不同?”
“賀錦城雖然是個男——”
“他是男的就不行!你見過男人跟男人談戀愛嗎!”顧懷江固執怒吼,“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是不是!如果是我現在就送你去治療,全世界最好的精神醫生!”
“我的精神沒問題,”顧引再次出聲,聲音變得很低,“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什麼奧數,什麼金融,我通通不感興趣!賀錦城僅僅是個男的,除了這一點,他有哪點讓你瞧不上?
“他是賀州的兒子,和我一樣的家世顯赫,一樣的聰明果斷,我不覺得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對,我能夠為我的行為負責,也能擔起這個責任!”
“負責?你說的倒是輕巧,怎麼負責你告訴我!穿著你這一身顧家的皮,拿著我給你的錢?你還知道他是賀州的兒子,賀錦城的媽媽和你媽媽是好朋友,你這種行為是在幹什麼?丟不丟人!傳出去誰聽了不是笑話!”
“我告訴你顧引,這件事我已經通知賀州了。”
顧引猛的看向顧懷江。
後者怒目圓睜,冷笑,“這幾天你就老老實實的待著,從明天開始會有醫生上門給你治療,在病好之前你哪兒都別想去!”
顧懷江“砰”的把門關上,“今天誰都別管他,餓他個幾天長長記性,一放鬆就懈怠,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之後幾天顧引就像是和外界斷了聯絡,管家不敢給他送吃的,只能悄悄從窗戶給他遞點水進去。
他不知道賀錦城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跟他一樣被關起來。
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兩個人都沒有準備好怎麼面對。
突如其來的消失讓學校那群能稱為“朋友”的人全都慌了神。
也確實按照顧懷江所說的那樣,每天都有精神類的醫生上門給他診斷,漸漸的他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得了病。
賀錦城悄悄來找過他,被人攔在了門外,說顧引誰也不能見。
再看見賀錦城的時候,他悄悄從顧家大宅的後門翻了進來,管家怎麼會不知道,只是顧少爺是他看著長大的,受這種苦他也著實心疼,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賀錦城上去。
反正他老眼昏花,看不見人了。
“哥,你在裡面嗎?”
賀錦城輕輕敲門,他不敢大聲說話,怕被人聽見聲音。
顧引抱著腿蜷縮在窗簾旁邊,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地看向四周。
門外的敲門聲又大了幾分。
“哥,我是賀錦城,你開開門好不好。”
賀錦城在哭,即使壓的很低,他也聽出來了。
一天的治療耗盡了他的精力,幾乎沒什麼力氣地開啟門鎖。
微弱的光線照在顧引臉上,賀錦城撲進他的懷裡反手關上門,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一個月的時間,顧引憔悴的可怕,嘴唇蒼白,彷彿隨時就會倒下。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賀錦城不想哭的,但一看見他就忍不住,“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找你的……”
“哭什麼,”顧引喉嚨滑動,酸澀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聽說你這幾天又被禁食了,”賀錦城擦乾眼淚,掏出剛才護在懷裡蛋糕,哽咽,“生日快樂,顧引。”
這段時間的折磨都不算什麼,顧懷江的謾罵和失望對他來說雖然打擊很大,但還沒到流淚的地步。
可就是這麼一句話,讓他眼眶發熱,灼熱的淚水順著眼眶滴下,漸漸模糊了視線。
沒想到還是有人記得他生日的。
避著所有人,他握著顧引的手,輕輕切開地上四寸的蛋糕,沒有火機,沒有蠟燭,也沒有祝福。
只有兩個人被折磨到支離破碎的心。
兩片殘破的靈魂相互靠攏,互以慰藉。
那天的蛋糕是什麼味道沒有人記得,只記得後來的回憶裡都是淚水的苦澀。
賀錦城沒有想到那天會是他看見顧引的最後一面。
更沒想到顧懷江會瞞著所有人把顧引送到精神病院。
顧懷江在臥室裡安了監控,那天晚上他們的一舉一動,相擁而泣都被他在監控前看的清清楚楚。
只覺得跪在地上,懦弱哭泣的人不可能會是他的兒子!
所以在賀錦城離開之後,連夜把顧引送到了精神病院,可惜顧引最後一刻,也沒來得及看清楚那個蛋糕是什麼味道。
顧引再一次的消失了。
速度快的賀錦城茫然無措,連去哪裡找他都不知道。
賀州雖然沒像顧懷江對待顧引那樣對他,但明顯對這件事也絕不鬆口,只說他也不知道。
像是人間蒸發,從來不存在似的。
但賀錦城不知道的是。
在他站在升旗臺上為高考發言,看著底下高一高二的隊伍在操場圍成一個大圈,全都跑起來衝過龍門的高三學子擊掌的那一刻,顧引再一次躺在電療儀下,失去了意識。
他看著底下朝氣蓬勃的學生出神,站在這裡的人不該是他。
可是那個人他再也找不到了。
“橙子,要下去嗎?”陳寬問他。
賀錦城搖搖頭,轉身走了。
這就是所有人眼裡正常人的生活。
風光的學位,出眾的外表,活在所有人的豔羨之下。
實際不悲不喜,麻木不仁,看什麼都覺得像他,卻又不是他。
顧引每一次睜開眼睛,看見的都是昏暗的房間,白茫茫的床單和窗簾。
長時間所謂的治療,他開始懷疑。
懷疑賀錦城是不是真的存在,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賀錦城,得不到的答案,只能用疼痛讓自己清醒。
在這期間,顧懷江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親眼看著他進行電療,然後讓醫生加大力度,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讓他變成正常人。
第二次是告訴他,賀錦城有了新的生活,而他不該像個瘋子似的抓著不放。
顧引求過他,讓他放自己出去,他沒病。
換來的是顧懷江輕飄飄的一句“我顧家沒有這麼軟弱的兒子。”
人就是這樣,一旦完美的物品沾上汙點,那麼他就永遠都不會擺脫這個汙點。
哀求和妥協都不能改變他被當做精神病的事實。
顧引無數次被迫睜大眼睛,看著賀錦城的面孔,電療之後的生理反應一次一次的湧上心頭。
最終他會在賀錦城的笑容裡清醒。
默不作聲的看著圖片,眷戀而又痴迷。
直到有一天,他實在堅持不住昏死。
整個醫院都在揹著顧懷江搶救。
身上全都是青紫的痕跡。
顧懷江想看他,被他的主治醫生擋在門外,“顧董,我們的治療很順利,如果現在讓顧少看見你,可能會導致他病情的加重……”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成功讓顧懷江離開醫院。
他愛的不是顧引,也不是他的兒子,只是他心裡的複製品。
心裡的感情不值一提,卻在唸叨自己對這個兒子有多麼的疼愛。
顧引再次睜開眼睛。
他早已經分不清日夜,被剝奪掉的時間觀念和自律讓他渾渾噩噩。
只有無休止的昏迷和清醒,連陽光都很難再看見。
我這是又活了嗎。
只是這一次他看見的再也不是白茫茫的床單和窗簾,而是朝思暮想的臉。
微長的頭髮,精緻的五官,還有和煦的笑容。
賀錦城握住他的手,輕輕在上面落下一個吻,笑的讓他痴迷,“顧引,跟我走吧。”
“好。”
顧引拔掉針頭,彷彿被誰牽著手。
三十秒之後。
整個醫院響起了顧懷江聲嘶力竭的驚叫。
“來人啊!!醫生!醫生!!救救我兒子!!”
顧懷江提著蛋糕剛踏進醫院。
顧引的身體如同飄零的紙鳶從空中落下,垂直地砸在他的面前。
他突然想起那天是顧引的生日,蛋糕沒吃完就被他強行帶上車了,今天特地買了個一模一樣的來給他賠罪。
僅有的父愛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就看見顧引在他面前鮮血淋漓,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釋然和滿足。
那一刻顧懷江如墜冰窖,渾身僵硬得可怕。
不敢用力抱住兒子,生怕這一抱把他揉碎了,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喊醫生,手上全是顧引的血。
他這才意識到半年前還結實的身軀已經薄如紙張。
這所醫院無法進行治療,不得不轉院進行手術。
手術室外。
顧懷江無力地坐在手術室外等候的椅子上,賀州得到訊息也趕了過來,粗重的柺杖往地上狠狠一跺。
“老顧,你竟然把他送去那種地方,你還是他親爹嗎?”
正如他告訴賀錦城的那樣,他根本不知道顧引身處哪裡,原以為顧懷江再糊塗也就把人送出國,沒想到竟然會幹出把人送到精神病院這種愚蠢的想法!
賀州捏緊柺杖,沉痛道,“你怎麼對得起死去的江卿。”
“讓他走錯路才真的對不起江卿。”
“現在呢?生死未卜,聽天由命!”
顧引醒了之後,不認人,也不說話。
只是盯著窗戶發呆。
顧懷江怕他再跳下去,讓人把窗戶封了。
顧引成了真正的精神病人被送往國外治療。
賀錦城陪陳寬來醫院的時候,恰好看見被推出ICU病房的顧引,一群人在門口等著接他。
“顧引!”
賀錦城連忙衝上去攔住他們的去路。
顧引臉色蒼白的可怕,露出的手臂全是青紫的痕跡,無一不是在告訴他,這段時間所經歷的非人的折磨。
他不說話,也不會動,就像被剝奪靈魂的木偶,無論賀錦城怎麼喊都不回話。
滾燙的淚水滴在對方的手上。
顧引緩緩看向他。
“又是幻覺嗎。”
“也好,至少還能見見他。”
可惜這句話之後,顧引就被他們推走了。
賀錦城發現他們並不是送他回病房,而是其他地方。
想見顧引的心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他抓起鑰匙開車衝了上去,就在他將要追到那輛要帶走顧引的車的時候。
車在意料之外的開始失控,猛的衝向前方。
陳寬如同救命稻草,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不要命的開車把他別在高架橋上。
賀錦城掙扎著從車裡爬出來,瞳孔驟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
喊的什麼,沒人聽清楚。
只是從他身邊路過的一輛車車窗緩緩搖下,面色蒼白的少年突然扭過頭來,在他的方向,猛的嘔出一口鮮血。
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再見。
錦城……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