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宋妍接手了以前福伯的事情,回到廚房開始洗洗刷刷,朗奎則用一隻大木桶從屋後的水井裡給她提水過來。
宋妍拿張小馬紮坐到盆前,看著水中那張斑斑點點的臉,不由伸手摸了摸,一聲重重嘆息:唉!
還以為,到了如今地步,總算可以和他做一場尋常夫妻,可誰知就算跌下神壇,他也是自己伸手無法觸及的存在。
想想這三年來,被賣東賣西,不惜以毀容保清白……
佛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如今的相遇,是否緣於內心的執著牽引?
她從未放下,卻也從未奢求,所堅守的,不過是那份“一見塵寰誤終身”的初心眷念。
這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與他有關,卻又與他無關。
宋妍還記得四年前那一場皇家狩獵,做為尚書府嫡女,她有幸得以參加女眷間的比賽。
像她這樣初長成的大家閨秀,參加狩獵純粹是為了在人前露個臉,以便更好的遇見良人。
然而她運氣不好,撞上了一頭不知怎麼跑到狩獵場外圍來的野狼。
見對方眼裡全是兇狠,她一動也不敢動,以為必死無疑之時,卻聽得身後“嗖”的一聲響,有利箭從耳邊飛過,而後射穿了狼頭。
她轉身,見那個人騎在馬背上疾馳而來,把旭日扛在肩頭。
一瞬間,光芒亮瞎了她的眼。
儘管他直奔狼去,未曾看她一眼,但宋妍卻在短短的幾息裡許下了“滄海桑田、此心不變”的諾言。
回到家裡,她告訴爹孃要參加今年的選秀。
那時母親告訴她,愛上這個男人是不會快樂的,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要加入他的後宮團。
母親無奈,只得以她深得父親喜愛的秘訣告訴她:“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母親還說:“暖心先暖胃。”
為此,接下來的半年,她整日跟著母親學習各種菜系烹飪,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在三千佳麗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為他暖心暖胃。
可惜啊,她開局只是個小小的才人,從進宮到出宮,整整一年與他連面都沒單獨見過。
無錯書吧他出事後,父親作為“先皇”最忠實的追隨者,被舉家流放到嶺南。
而他的後宮三千也被悉數驅逐,出家的出家、發賣的發賣。
她先是被馮侍郎以二百兩銀子買回家做侍女。
然而做侍女是假,想染指是真。
某日,馮侍郎藉口喝醉欲行不軌之事,她奮起反抗,卻惹惱了他。
他說她不識抬舉,仗著跟暴君暖過幾天床就瞧不上了旁人。還讓人將她暴打了一頓後,以五十兩的價格賣給了“歡娛樓”。
為保清白,被賣當晚她趁人不備用髮簪在燭火上燒紅、蘸著房間裡的墨往臉上亂點,硬生生將一張花容染成了洗不掉的斑斑點點。
因此又被老鴇痛打了一頓,再以五兩銀子扔給了人牙子。
後來,幾經漂泊轉手,她被輾轉帶到了青州。
她已疲憊不堪,並且深深厭倦了那被當成牛馬挑挑揀揀的買賣。
為了能在青州安定下來,她說出了自己會廚藝的事。
果然,沒兩日牙行分店傳來訊息,說有戶山裡人家需要找個會燒菜做飯的。
山裡人家,哪裡會需要買燒菜做飯的人,自己這次恐怕是要被賣去給老光棍們做共妻了。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人,本也做好了最後一站赴死的準備,卻是怎麼也沒想到,買自己的竟然是他身邊的福公公。
再見面,日思夜想的人已從神壇跌落泥潭,他不再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也不再風姿卓越。
他手腳具斷、已成廢人。
但奇怪的是,他在她眼中卻依然光芒萬丈。
她覺得自己真是中了他的邪!
見古塵寰認不出自己,宋妍跪伏在床前,哭著訴說起那一場狩獵、和之後的堅守與艱難。
他聽完後卻眉頭緊皺,說自己記得四年前殺過一頭狼,卻不記得救過誰。
他說記得自己有過很多妃子,卻不記得她們是誰。
他說,他現在唯一記得的,只是那個背叛了自己的女人。
而後他搖搖頭,閉上眼睛,道:“走吧、走吧,重新找個好人家嫁了,往後餘生,安安穩穩的過活!”
宋妍聽完後起身,把臉埋進他不能動彈的手心裡,泣道:
“何其殘忍,您要抽掉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古塵寰道:“如你所見,我現在只是一個逃亡在外、臥病於床的廢人。”
“可我不介意啊!”
“可你的那份情意,我無法回應,過去、現在、未來,終是……我不配啊!”
她任由眼淚滴落在他掌心,半晌後方狠狠一擦臉道:“我明白了!”
“但是,恕難從命呢!”
“我還要跟在你身邊,做你的手、做你的腳,照顧你的餘生飲食起居。”
“你說這些,都有福伯做了。”他道。
“可福伯已老,他快乾不動了。”
“再說,我從娘那裡特意學來的廚藝,還從沒讓你見識一下呢!”
古塵寰嘆息一聲,無奈道:“你願留下便留下,只是,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可懂?”
“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
“你若認主,便叫一聲主子;若是不認,便當面直呼名號,背後叫聲‘那廝’也可。”
“主子啊……”
“宋妍,”他打斷她:“我答應你,若他日能走出這太陰山脈,定幫你找回家人,許一生榮耀、三代富足,但是……”
“主子,不用說了,我明白!”
古塵寰點點頭,於是叫來福伯與郎奎與她相認,又讓福伯告知了一些目前家裡的事情。
當她知道福伯買了個陰陽臉的丫頭,且那丫頭有著不可想象的能力後,便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她和自己一樣: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所以見面她才故意說出那句“一道伺候主子”的話。
古木沒聽出自己話裡的試探,可那根老山參卻是精得很,不僅明白了話裡的意思了,還來了當場個告狀。
於是,她被當場打臉,還連累了主子。
南邊屋內,古木讓大白和小胖睡那張木床,可大白不願意,堅持要睡藤床。
它說自己常年都住在樹上,喜歡植物的氣息。
還說它就在她腳邊找個位置,佔不了多少地盤。
古木正要答應,小胖卻不幹了,說自己也前也是住樹上的,也喜歡植物的氣息,而且比大白更不佔地盤。
最後,古木煩了,直接將它倆從窗戶扔了出去。
然後剛要睡下,福伯又來敲門。
“幹嘛?”她聲音裡明顯透著不耐煩。
福伯只得有事說事加快語速道:“木木,宋妍和你先住兩天行嗎,等木樓修好……
古木打斷他:“不行。”
“可是,房間不夠了!”
“你死腦筋嗎,不曉得搬去跟朗奎住,把自己那間讓出來?”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大晚上的還有多少可是,還要不要讓人睡覺了?”
福伯其實還想說句“可是”的,見她這樣只得回屋稟報了古塵寰。
古塵寰聽後只道:“由她吧,你明日下山去找點人來,趕緊把後面屋子修好。”
福伯明著點頭,心裡卻是無奈得很,像他們這種名聲,去哪裡找人?
山下村民們,已經被古木嚇得連望這邊一眼都不敢,更別說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