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是柳園發工錢的日子，工錢的多少按進府的時間和僕役等級劃分，像暮雪這樣剛進府不久又是侍候小姐的差事頂多只能拿五個銅板，有的新來的丫頭還會被扣工錢，所以第一次就拿足工錢的少之又少。因此當雲姨將裝有五個銅板的錢袋交到暮雪手中的時候，引來一片羨煞旁人的目光。“看什麼看，你們不做錯事也能像她一樣拿足工錢。”雲姨掃了丫頭們一眼，四下立刻鴉雀無聲。

殊不知就是這五個銅板遭來了本不該來的嫉妒。

當暮雪揣著錢袋趕回琴香閣的時候，在含苞待放的花徑小道邊早有三四個丫鬟等在那兒了，其中一個長的最漂亮的是大太太房裡的丫鬟紅霞，也就十五歲，卻已長的亭亭玉立、甜美可人。可壞就壞在她心眼小，見不得人好，剛才發工錢的時候就憋了一肚子火，誰叫她粗心弄掉了太太的珍珠鏈被扣了五個銅錢。她轉身就找了幾個要好的丫鬟早早等在了琴香閣的必經之地，就候著暮雪自投羅網。

“站住，看到紅霞姐也不叫一聲？”說話的丫鬟一把攔住了旁若無物從她們身邊經過的暮雪，瞪著眼睛兇她。她本來就不善於攀親寒暄，又何況她根本不認識紅霞，當然不知道她的喜惡。

“剛才拿工錢的時候你挺得意？”紅霞叉著雙手，一副神氣活現的姿態譏笑道。

暮雪不知她們在說什麼，更不想因為誤了時間而被雅欣小姐責罵，所以打算繞道而走。紅霞那夥人怎會輕易放過她，不掏空她錢袋裡的銅板還有面子立足於柳園？

三四個人一忽兒上把暮雪圍在中間，紅霞虎視眈眈的威脅她：“乖乖把你的錢袋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緊跟著其他幾個丫鬟也在邊上吆喝不想受苦的話就趕緊把錢拿出來交給紅霞，好像暮雪錢袋裡裝的不是區區幾枚銅板，而是什麼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

“這是我的工錢，為什麼要給你？”

她說的極為平淡，沒有紅霞料想的那樣害怕或者反抗，而是帶著一絲輕視。

“因為你目中無人，所以我們要替老爺和夫人給你講講規矩。”

“府裡的規矩雲姨早就給我講過了，沒聽說要把工錢交給你們。”

“雲姨歸雲姨，我歸我，說那麼多幹嘛？”紅霞示意她的同黨可以動手了，“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等她想通自己把錢拿出來嗎？”

話音剛落，那三個十幾歲的丫鬟便聽命的將孤弱無援的暮雪牢牢抓住，暮雪的五指牢牢的抓著錢袋不放，任憑她們怎麼使勁也掰不開來。

“你個臭丫頭，脾氣還挺硬的嗎？”

“紅霞姐，看來這丫頭還真的很不懂規矩！”

“不懂規矩，就給她做規矩，她不鬆手就打到她鬆手為止，我就不信她能拽著錢袋進棺材！”紅霞六歲就被賣到柳園當丫鬟，到如今也有十來個年頭，因為長的甜美可人，在老爺夫人面前又十分體貼勤快，深得老爺夫人的喜歡，所以在其他丫鬟家丁面前她難免要沾沾自喜、囂張蠻橫，以為背後有人撐腰，便時常在小丫鬟當中作威作福，久而久之丫鬟們都養成了敬畏她的習慣，直到遇見面前這個聰明懂事又性格剛烈的小丫鬟。

“你們三個人還對付不了她一個？”紅霞見糾纏了好一會，但暮雪依然抓著錢袋不放，委實有點發急了，“你們給我抓緊了。”說罷她一步上前，揮起手對著暮雪的臉頰就是一巴掌！

暮雪不說話，只抬起頭直視紅霞的雙眼，既不憤怒，也無委屈，而是帶著一絲叫人膽寒的輕蔑。

於是又聽一記響亮清脆的巴掌聲，伴隨著紅霞更為惱怒的呵斥：

“死丫頭，看我不好生教訓你，不打你個痛痛快快你還不知道我紅霞在柳園的地位！”

只聽得一聲聲巴掌落在暮雪的臉上，不一會她的臉頰就紅腫一片，嘴角也滲出點點血絲。出人意料的是她依然在用一種淡定的神態輕視著眼前人，輕視著一切不公與威脅。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說真的，就算暮雪骨子硬不怕疼，可扇她巴掌的紅霞的手心開始冒出刺痛感，心想一直這麼打下去也不是辦法，到頭來還不是落個兩敗俱傷？

一個眼尖的丫鬟忽然插嘴道：“紅霞姐，打她只有髒了你的手。我倒是有個法子，既然她不肯自己鬆手，我們就拿石頭砸她的手，看最後是石頭硬還是她骨頭硬？”

聽完紅霞滿意的點點頭，一眼就瞥見花園有許多比拳頭還大的石頭，她如獲珍寶似的選了一塊大小正好的石頭，在手中墊了墊重量，這一摔還不把那臭丫頭的手砸得稀巴爛？

“二少爺，一會見了老爺你可得小心點，別再惹他生氣，給他說點好話，保證下次不再逃學，這事就過去了唄。”

當然得過去，要不他這十天暗房思過算什麼？

若丞心想著，不接永林的話，永林看看他，接著問：

“二少爺，我的話你倒是聽進去了沒有？”

永林是徐管家的兒子，今年十四歲，可以說跟楊家三位少爺是一同長大的朋友了，儘管低人一等，不過在孩子當中，永林也算個不錯的哥哥。像這次若丞被楊世豪關禁閉，要不是永林幫著求情，他非得被揍個皮開肉綻不可。

可在不識好歹、遊手好閒的楊家二少爺楊若丞眼裡，永林就跟他老爹徐忠慶一樣，是個愛管閒事的主。

他甚至寧願被噼裡啪啦揍一頓也不要關暗房罰思過，現在永林又在邊上像老頭子一樣給他講大道理，他簡直想要找塊石頭砸昏他，世界就安靜了。

就在兩人經過牡丹園的時候，正巧看到三四個丫鬟在教訓人，好管閒事的永林探了探腦袋，自言自語了聲有人打架，便加快步子上前，衝著已經舉起石頭正要砸下的紅霞大聲喊：

“喂，你們在幹什麼？太放肆了！”

聽到叫聲紅霞先是一驚，其他三個丫鬟也回頭看去，見說話的人是永林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們在教訓新來的丫頭，不關你的事吧？”

雖然永林面上一本正經、大義滅親的樣子，但對於紅霞他還是束手無策的，為什麼，誰叫人家長得水靈，他暗自垂涎唄。

不過二少爺在後頭，他總要在主人面前裝裝樣子，長長威風的，不過說話的語氣顯然比剛才緩和了不少。

“教訓丫頭就到後院去，這兒來往人多，被瞧見了多難看？”

“哼，我就是要讓人看看，這死丫頭有多目中無人不懂規矩，不好好教訓她一番，她還真不知道我紅霞在柳園的地位！”

“你的地位不就跟其他丫鬟一樣？”

說話間若丞已走到他們面前，沒等繼續開口那些抓住暮雪的丫鬟們都不約而同放開手，然後悻悻的叫了聲“二少爺”便迅速躲到紅霞身邊，彷彿剛才抓人打人的不是她們一樣。

剛才還得意忘形的紅霞突然變得不再那麼囂張，儘管她知道老爺並不喜歡這個頑皮搗蛋天下第一的二少爺，但面上還是要遷就人家少爺的身份，哪怕他只是個十歲的小孩。

“二少爺，我替老爺和夫人給新來的丫頭做規矩，生怕她今後在老爺和夫人面前闖禍。”

“她犯了什麼錯要你給她做規矩？”

“她⋯⋯”總不能說她因為沒扣工錢而要受教訓吧？

儘管暮雪倔強的側過臉不想讓別人發現她臉上的傷，可若丞還是看到了她紅腫的左臉，而她緊緊拽著錢袋的手，卻藏到了身後。

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為什麼每次遇到她的時候，她總在被人欺負？而即使身處險境、孤弱無助，她的心神依舊靜如止水，坦然的叫人難以置信、倔強的叫人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