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雄義知道他們不會在南京多留,特意派了一輛車候在醫院外,以便他們隨時動身。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空已被濃重的暮靄覆蓋,先前只是零星小雪,才片刻工夫就洋洋灑灑飄起大雪來。十二月的南京,天寒地凍的冷,儘管寒氣襲人,但暮雪還是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初雪感到非常欣喜。她一手縮在袖子裡,一手去接飄落的雪花,這種與生俱來的對於雪的喜愛讓此刻的她看來就像個孩子。
只顧著看雪,都沒發現有人從身後給她披上了一件厚實的大衣,她略顯驚訝的回頭望去,若安已經不動聲色的走過她身旁,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毛衣,他把自己僅有的外套給了她。她愣了幾秒趕緊追上去,心裡既是感動又是忐忑。“大少爺,這可不行⋯⋯”沒等她說完,若安就打斷了她的話。
“我叫你穿的,你就穿著。”
“我不冷。”她想要脫下大衣還給他,卻被他阻止了。
“不冷也穿著。”看著暮雪凍紅的鼻子和雙頰,他知道這丫頭在說謊。
陸司令給安排的汽車就在下面,司機也是若安認識的,看到他們過來後司機先一步開好門等在那。見有外人看著暮雪便不再推託,乖乖的坐進車裡,還以為車子裡可以暖一些,卻跟外頭沒什麼差別。然而暮雪再也不會覺得冷了,大少爺的外衣甚至讓她兩頰發燙。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偶爾將視線轉到大少爺身上,他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她都不敢跟他說話。車子每顛簸一次她都要格外小心,生怕自己撞到他,但是避免不了的,因為積雪讓路面狀況變得很糟糕,笨重的汽車在轉彎的時候攆到一塊石磚,暮雪猝不及防的靠在了若安身上。
她緊張的像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趕緊坐直身子,還一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他終於不再欣賞雪景,而把注意力放到了暮雪身上,不知為何,她的一舉一動,不管是波瀾不驚還是手足無措,總能讓他意猶未盡。
“這幾天若丞帶你去哪了?”
想了會,還是告訴大少爺實情比較好。“哪裡都沒去,二少爺有間工作室,我一直待在那看書來著。”她埋著頭小心翼翼的回答。
“除了這些,他還有沒有叫你做別的事情?”
“沒有了⋯⋯大少爺,你千萬別責怪二少爺,是我自己不小心被那些人抓到的,二少爺什麼也沒讓我做過。”
這麼快就為他說話了,也難怪,如果他們沒有好到這種程度,不可能因為若丞一句話,她就毫不猶豫跟他走的。
“大少爺。”
她抬起頭,見若安轉眼看向她,她又埋頭看雙手,輕輕的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原來她只是要感謝啊,他以為她要問他什麼,關於家裡,關於她走後造成的麻煩,或許,關於他那忽然出現的未婚妻。
他盯著她低垂的眼眸,說:“如果你不想這麼快回去,我就帶你四處逛逛,反正都出來了,散完了心再回去。”
“多謝大少爺的好意,只是我已經闖了這麼大的禍,實在不敢再麻煩大少爺了,況且家裡還有客人,不,應該說……你的未婚妻也在⋯⋯”
“她只是來家裡做客的,住一陣子就會回去。”他輕描淡寫的說著,就好像在說一個陌生人而非與他生活了八年的未婚妻。
“那你呢?”暮雪脫口而出問道,很快又後悔了,這可不是一個下人該問的問題。
“不會,我不走。”
她心裡一陣欣喜,不自覺的咬了下嘴唇,然後淡淡的笑開,淡淡的說:“真好,我又能跟大少爺學詩了。”
“你想學隨時都能學,就算我不在家,你也可以來找我,你不是哪都敢去嗎?”
他是在暗指她私自到南京來的事,暮雪羞赧的將碎髮理到耳後,心裡則難掩欣喜之情。
回程的火車上,他望著窗外大片大片金黃的麥穗,他忽然問向暮雪,你是不是在介意我有未婚妻的事?
暮雪先是一驚,毫無防備的猶豫了下,之後憂心忡忡的回答,她不敢,她怎麼敢介意少爺們的事。
她不敢,不是她不介意,若安心想。
“你只要把她當客人就好了,其他的不要去想,也不要聽別人怎麼說,如果你有疑問,直接來問我。”
他真的不想暮雪因為他而不快樂,沒錯,他在乎她的想法,在乎他的感受,即使他們多年未見,即使錯過了人生中漫長的一段,但他依然無法割捨彼此之間惺惺相惜的眷戀。如果他們之間非要有一個人受傷,他寧願平安無事的那一個人是暮雪。
在柳園開第一枝梅花的那天,無故失蹤了多日的暮雪跟著若安回來了,他沒同意讓她到夫人那邊去請罪,他只讓她先回房整理一下,剩下的他會處理。
可不知誰先一步走漏風聲,暮雪才一到竹下院,二太太和鬱夫人就把她叫了去,同時徐家父子也在場。
“暮雪丫頭,好大的膽子,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擅自跟若丞去了南京?”開頭炮的是虎視眈眈的鬱夫人。
暮雪早就乖乖的跪在他們面前,她已經想好了,不管他們問什麼她都會承認,倘若他們要懲罰自己,也毫無怨言。
二太太上前一步,表情嚴肅,道:“若丞呢?他不打算回來了?”
“二少爺說學校還有事,過幾天再回來。”
“他為什麼要帶你去南京?”
“因為⋯⋯”暮雪實在不敢直視二太太的眼睛,停頓了一下,說,“是我拜託二少爺帶我去南京的。”
二太太詫異的望著她,這回輪到鬱夫人開口訓話了。
“你拜託二少爺?你什麼身份拜託二少爺?連我這個做長輩的都不敢隨便讓他做什麼,而你這個下賤的丫頭⋯⋯”
“鬱夫人,你這麼嚴厲會把暮雪嚇到。”徐管家皮笑肉不笑的阻止道,心裡最好再煽個風點把火。
“暮雪丫頭,是不是賬房的事做得不開心所以才出門散心去了?你要是不開心也不能麻煩到少爺啊,咱們家永林不是一直都閒著嗎?你可以去找他說話嘛。”
永林紅著眼說:“我可不敢,上次我才多看暮雪一眼,二少爺就要來殺我了,如果再說句話,恐怕連爹你的命也得搭上去。”
二太太刻意清了清嗓子,儘管她知道自己兒子做事向來沒分寸,但也不允許其他人詆譭他。但是徐家父子的話無疑又給她提了個醒,想到上次在房裡若丞失魂落魄的說著要娶暮雪,這回又和她兩個人去了南京,天知道那小子會不會幹出什麼丟人的事。
想到這她打算先讓暮雪回去,等回頭沒人的時候再悄悄的問她。無奈她想息事寧人,而有的人卻要火上澆油,說什麼也不肯放暮雪走。“二太太不是在包庇暮雪吧?她可是跟著你兒子去了南京,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們兩個在南京都做了些什麼?”
“你以為你問了她就會老實說?”
“她敢不說?”鬱夫人冷笑了聲,道,“她隱瞞著的事還多著呢,明明是跟著二少爺出門的,最後卻跟著大少爺回來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們之間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我可是非常好奇。”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暮雪:“我們先一件一件解決,先說說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吧?”
她沉默了。
鬱夫人又問了一遍,她還是低著頭一語不發。
“你堅持不說嗎?那我可要用家法了,永林⋯⋯”
正說到家法,大太太忽然步履匆忙的走進房內,將跪在地上的暮雪一把拉起,萬分急切的對她說:“暮雪,你幫我到街上去抓點藥,這是藥方子,要快。”
“等一下,大太太,我們還在問她話呢。”
“有什麼話等抓完了藥再回來問也不遲,暮雪……”大太太再次催促,她才隨著她快步出門,走過花園的時候大太太忽然放慢腳步,暮雪疑惑的望著她。
“不是真的讓你去抓藥,是讓你儘快脫身。剛才若安來找我,他知道鬱夫人肯定會拿你擅自離家這事大做文章,本想讓你先去他那裡,但是鹽莊臨時有事她只好拜託我去鬱夫人那找你,沒想到你真的在那,還好我早到一步。”
“暮雪謝過大太太和大少爺。”她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心裡裝的全是大少爺,他居然提前想到那麼多,而且全都被他料中。
“別謝我了,這回你私自離家我也理當好好批評你。”
“對不起,大太太,讓您失望了。”
“你做事向來很有分寸的,下次出門記得先說一聲,知道了嗎?”
“暮雪記住了,大太太放心,不會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