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雖言語毒辣,但卻是個善解人意的丫頭,從大太太那出來後便藉口先回房燒水,留下婉婷和若安兩人,她們家小姐的相思之苦只有她清清楚楚。
“你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你媽媽,為什麼要騙她你的病已經治好了,萬一哪天又復發了,我還得幫著你一起吹牛呢。”
只在沒人的時候,婉婷才敢問他這個問題,儘管不希望他隱瞞自己的病情,不過剛才若安向她求救的那一刻她還是幫他一起撒謊了。
“如果不這麼說,她會擔心。”
“難道你這樣,我就不擔心了嗎?”
他沉默了,深深的沉默,不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而是怕他的回答會讓她失望。就這樣兩個人又無言的走了很久,快到客房的時候,婉婷忍不住打破沉默。
“對了,暮雪是誰?”
若安沒想到婉婷會提到這個名字,隨口反問:“你怎麼知道她的?”
“你弟弟,還有雅欣小姐說的,可是他們兩個人說的完全不一樣,我想聽你說,你不會騙我。”
她想等他的回答,她想聽他口中的暮雪是什麼樣的女孩,可是他最終只平靜的說了句“若寧說的是對的”便沒有再說下去。
有很多次她寧願相信暮雪是雅欣口中形容的那樣,輕浮、放蕩、不知好歹、別有用心,因為這樣她就沒有資格跟若安扯上半點關係。
但是今天她親耳聽若安說,他弟弟說的才是對的,那麼真正的暮雪,應該是聰慧過人、博學多才的,難怪始終拒人千里的若安會願意跟她親近,教她讀書,教她寫字,即使到了廣州,還堅持給她寫信,哪怕這麼多年她一封都沒有回過。
不知怎麼,她的心頓時空蕩蕩的,有種就快要墜落的感覺。
夜已經很深了,暮雪本打算熬好藥就回竹下院,明日還得早起到老爺房裡幫忙。從藥房到竹下院要經過大少爺的院子,她尋思這個時間大少爺應該睡下了,可今天走過時房間裡的燈還亮著,透過窗她看到他還在書桌前翻看什麼,還時不時用筆記下。
她知道自己不該打擾他,但她又很想讓他早點休息,於是她回廚房泡了杯助眠的花茶,這樣即使進門也不會太尷尬。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敲了敲門。
不用猜,只聽敲門聲若安就知道是誰。“進來吧。”聲音中似乎帶著某種期許,他望著推門而入的清秀女子,不知什麼時候那個脆弱而倔強的女孩已出落的如此楚楚動人。
“大少爺,我看你房裡的燈還亮著就擅自過來了,這麼晚,你還在看書嗎?”她放下茶杯,便乖巧的站在若安旁邊,距離不近也不遠。
“別站著,坐下吧。”說著他單手拿起茶杯,未喝,卻道,“你每天聞中藥味,身體多少會受到影響,這杯茶應該給你自己。”
他把茶送到暮雪眼前,暮雪剛坐下,迅即又站起身,連連道:“不行不行,這是給少爺泡的,我是下人,怎麼能⋯⋯”
“在我這裡沒有主人和下人⋯⋯”若安停頓了下, 緩緩的說,“我們不是以前就說好的嗎?”
暮雪猶豫片刻,然後點點頭坐下,從若安手中接過茶杯,緩緩喝了一口,一股恬淡瞬間流過唇齒,她舒心的笑了。
他喜歡看她笑,也喜歡她任何因他而綻放的表情。
“大少爺,我再給你去泡一杯。”
“不用了,這種花茶有舒緩神經的功效,我怕一會睡著了。”
“那我給你泡別的茶。”
“你什麼都不用忙,坐在這裡就好了。”他指了指椅子,又把視線放回到剛才的書上。
“那怎麼行,要是讓夫人們看到⋯⋯我⋯⋯我還是回房吧。”
暮雪剛起身要走,卻被若安一手抓住手腕。“你來了也好,幫我一起整理。這些都是過去二十年內關於鹽莊的收益記錄,還有爸寫的各種記錄,我一個人整理的話不知還要多久,有你幫我肯定很快就能整理好。”
她看著滿滿一桌書本,詫異道:“這些都是嗎?”
“有一些我已經整理好了,就差這邊這些。你聰明,做起來肯定很快。”
暮雪羞赧一笑,謙恭的說了句那我試試吧。
她果然聰明,若安只說了一遍她就全都記住了,什麼數該記在哪她心裡清清楚楚。
“暮雪你那麼聰明,在我家當下人可惜了。”
“沒有,這些事情以前老爺也教我做過⋯⋯還有,我從來都沒覺得做下人有什麼可惜,能認識老爺、夫人、還有少爺小姐是暮雪的榮幸。”
“你應該上大學,學更多東西,再找一個好的工作。”
暮雪停下筆,心中有些落寞,大少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要讓她走嗎?上大學,找工作,她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這麼多年來她唯一想做的唯一堅持要做的就是在柳園當個普通的下人然後等大少爺回家。
現在他終於回來了,他卻說她應該上大學,找好的工作,那就意味著她要離開柳園。也許他是對的,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想過,如果大少爺再也不回來了,那我就走。假如你回來了,那麼我就走的更安心了。”她怎麼會這麼說,明明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你要去哪裡?”
“先回家⋯⋯”她嘆了口氣,搖搖頭,“其實⋯⋯早就沒家了。”
“那就什麼地方都不要去。”
暮雪納悶了,他剛剛還說希望她上大學,然後再找個好的工作,怎麼這會又讓她哪裡也不要去。
“嗯,怎麼了?”發現她在看自己,若安停下筆,轉眼看著她,她問:“大少爺不是要趕我走?”
“我怎麼會趕你走?”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剛才一定誤會他的意思了,“你有能力上大學,有能力找好工作,你也可以一直住在這裡,同時的。”
原來是這樣!
可是,既然不是下人,那還以什麼名義住在柳園呢?
“總不能,白住在柳園。”她輕輕道了聲。
“不會白住。”他知道她不會白要別人任何東西,因此他說,“明天開始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你就到書房來,就是你以前跟著我爹做事的地方,以後,就跟著我做事吧。”
“真的?”她很是喜出望外,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別高興的太早,會很辛苦。”
“我不怕。”
“我很嚴格。”
“我知道⋯⋯”她想起了小時候他教她讀書寫字時也這麼說過。
“工錢會很少。”
“只要能幫到你,我一分錢也不要。”
她難得笑的那麼真切,事實上,她難得會笑,就跟若安一樣。看她如此期待如此真誠,他也忍不住把笑容掛上嘴角,如果沒有記錯,那是暮雪第一次看到他笑,而他小時候是怎麼笑的,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或許,當時的他根本就沒有笑過吧。
他記憶中的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即使得到先生的表揚;即使在昏迷了一個星期之後奇蹟般的醒來;即使以最好的成績考進最好的大學;即使用最短的時間從大學畢業,也未曾如此開心過⋯⋯
原本以為讓自己開心很難,現在才明白,其實快樂很簡單,只一個能滲透心底的笑容,不用波瀾壯闊,不用驚天動地,只是一個淺淺的,真實的,心上人的笑容,就足夠了。
所謂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即是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