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膛了!”
“皇上在那兒,快,護駕!”
“御醫,傳御醫,皇上受傷了!”
“別衝撞了大人們,快把馬拉住!”
“這兒還有人活著,快來幫忙!”
……
安寧穿過人群,一點一點朝爆炸的地方靠近。
耳邊充斥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她的大腦就像電視機螢幕亮起了雪花,耳邊全是嘈雜的聲音,她卻一個字都沒有識別出來。
終於,她聽到有一道聲音在喊——
“宰相大人呢,他還沒出來,你們有誰看見了他嗎?”
安寧愣愣地頓住了腳步,朝說話之人看了過去。
是個穿著緋色官服的年輕官員,此時他隨手拉過一人便焦急地詢問。有點面熟,似乎之前在大理寺見過一面。
此時他的頭上還在不住往下淌血,但他仿若未覺,不斷地拉過一個又一個人,不厭其煩地問著同一句話。
安寧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訥訥問出口:“宰相沈大人,他……在哪兒?”
那人慌亂無措地搖著頭,語無倫次地道:“我看見他剛才就站在大炮不遠處,可是爆炸後,就再沒看見他。他去哪兒了……宰相大人,可千萬不要有事……不行,我得去找沈大人……”
那人一把推開擋路的安寧,又重複起之前的動作。
傻傻的,執著地拉著路過的人,問著一遍又一遍。
安寧眼中有些發潮。
真好啊,原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關心他的生死。
安寧一路往前,終於走到了爆炸的中心。
地面很深很大的一個坑,周圍有血跡和不少的殘骸。
泥土飛濺,肢體破碎,甚至看不清死者面貌。
這……哪裡是普通的大炮炸膛,這樣的威力,分明是蓄意謀殺!
而且她給出的圖紙,只要按照圖紙精確製作和操作,炸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皇帝啊……你真的太心急了!
安寧紅著眼眶單膝跪地,手指扒開了深坑旁的泥土,將掩埋在泥土下的半截身體扒拉了出來,拍去他臉上的泥土。
是個陌生計程車兵。
安寧又往前,繼續刨土,又是一個滿臉血汙的人。
不是他,真好。
繼續往前,繼續刨土。
沒有人來阻止她,因為死掉的,暫時沒人管,大家都去保護皇帝,護著還活著的穿官袍的大臣。
安寧繼續刨啊刨。
她的眸光清冷,面色平靜,唇緊抿著,就像只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即使指甲反了,手指尖開始滲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不厭其煩地重複將屍體一具一具從泥土裡刨出來,抹乾淨他們的面部,仔細看看。
這些是幸運的。畢竟有的屍體壓根就不全。
安寧不急不躁,很有耐心的樣子。
刨著刨著,她的動作忽然頓了下來。
泥土下,露出了一截紫色官服,熟悉的顏色,布料上的暗紋也眼熟。
他當上宰相的那一天,其實她躲在街角偷偷看過。
他當時就穿著這身官服,官威十足,眸子裡卻一片冰霜,嘴角一絲笑意也無。
……
她突然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然而很快她便頓住了。
那身子少了小半截,血肉模糊的,連腦袋都只剩小半個,面部早就炸沒了。
安寧不信。
她拉過屍體的手握在手中反覆地看著,摩挲著那雙手指腹和虎口處的薄繭。
就那麼慢慢地摩挲著。
怎麼說呢,手感差了些,但看著是賞心悅目的。
她記得她第一次握他手時,問他:“你們讀書人也幹體力活嗎?”
他當時是怎麼騙她來著?
哦。
他說:“家貧,請不起那諸多幹活的僕從,我時常會做些挑水劈柴的活兒。”
她當時居然就信了。
他這個大騙子!
他那日還答應她,要用一輩子將剩下的五分信任給撿回來的,他又騙了她。
她當時就怎麼沒看懂他低下頭時,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死寂呢。
他是早就做好了犧牲自己、成全定遠侯的打算吧?
真是太可惡了!
安寧突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她鬆開了那隻手,站了起來。
“你……你怎麼哭了?”剛才那個緋色官袍的年輕人站到了她的面前,一臉無措地看著她。
哭了嗎?她明明在笑來著。
他終於死了,不是嗎?
安寧垂眸往地上一指,“你要找的沈大人,在這兒。”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這次腳步堅實了許多。
走出京畿大營的時候,鎮國公才剛翻身下馬,他的身後,兩千士兵緊隨而來。
安寧抬頭定定地看著眼前頭髮花白、飽經滄桑的老人,含淚衝著他歉意一笑。
“外公,我大概……要讓鎮國公府百年的名聲毀於一旦了。”
鎮國公愛憐地伸手輕輕拍掉她頭上的泥土。
垂眸,從袖袋中掏出了什麼,然後牽起了她的手,將那物什塞進了她的掌心。
“丫頭,去吧。”聲音慈祥溫和。
安寧垂眸看向自己手掌心多出的兵符,淚水奪眶而出。
她一頭扎進了鎮國公的懷裡,用力地抱了抱他。
然後如剛才一般,翻身上馬,將手裡的兵符高高舉起,大喊:“兵符在此,眾將士聽我號令!”
安寧瘋了。
在她的心中,只分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做事也不需要找冠冕堂皇的藉口,不去想什麼大義。
想做,便去做了。
死了,又如何?
她帶著兩千人回了盛京,圍了宮門。
而另一邊,鎮國公又調集了五百府兵堵了另一個宮門。
定遠侯府的人也來得很快,帶兵的是青雲和流景,帶的是三千兵馬司的人。
令安寧詫異的是,得到訊息的靜怡郡主和趙明修也來了。
雍王用指證杜無悔,換了他們二人的性命。
雍王是被秘密處死的,對外宣稱因病暴斃,所以造反的事沒有公之於眾,靜怡和明修的榮華還在。
但沒想到,雍王府領兵的人,是殷誠。
安寧笑了笑。
誰能想到啊,沈濯居然將殷誠放在了靜怡的身邊,讓她暫時庇護。
靜怡郡主養的黑甲護衛個個人高馬大,殷誠他們混在其間,終於不顯得突兀。
“姐姐。”明修湊了過來,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安寧轉眸看向他,看到他眼底仇恨褪盡之後的清澈純粹,她輕聲道:“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便送你一個大禮。”
她轉頭,又衝著一臉擔憂的靜怡看了過去。
她道:“此事危險,如若失敗,請你護住他們。”
靜怡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
模樣嬌俏嫵媚的少女,抬眼看向前方騎在馬上背脊寬厚的男人,矜貴的眉眼瞬間柔和了下來,臉頰微微發燙。
她輕輕點了點頭,應了。
安寧眸光一閃,似是看出了一點什麼來。
她默了默,隨即釋然一笑。
那麼好的人,當然值得一人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