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覺得自己的腿不太聽使喚,她明明用盡了全力,可為何跑得還是不夠快?
山路陡峭,她幾乎沒有看路。
腳下一空,她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一圈又一圈,天翻地覆。
停下之後,她不顧身上的疼痛,爬起來,繼續跑。
上山的時候明明沒有多長的山路,為何下山的時候會覺得這般漫長?
終於,她到了山腳,看到了等候在那兒的鎮國公和他所帶的長長計程車兵隊伍。
鎮國公被安寧身上的狼狽和通紅的眼睛給嚇了一跳,立刻迎上前來。
可安寧沒空向他解釋。
她看了他一眼,直接衝著他的那匹棗紅色的汗血寶馬而去。
“外公,我要去京畿大營。”說完,翻身上馬,動作利落。
鞭子狠狠揮下,不留任何餘地。
馬兒痛嘶一聲,揚起蹄子便跑。
鎮國公來不及阻攔,便接過下屬牽來的馬,打馬追了上去。
安寧兩手死死地握著韁繩,防止被馬兒從背上顛下去。
馬她從小就會騎,可是這匹馬她不熟,且性子烈,所以路上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甩下馬背。
可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想快點趕到京畿大營,希望一切都是好好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從伍秀雲剛才的表情,分明在說她知道今天一定會發生什麼事。
那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今日第一批大炮驗收,這是大沅朝開天闢地以來的大事,從今天起,他們將擁有從未見過且威力巨大的武器。
那麼,皇帝會去吧,而沈濯和朝中的許多重臣都會去。
安寧想,是定遠侯他們要選在今天動手嗎?
如果是,那麼今日皇帝會有危險。
而定遠侯從始至終便沒有將此事告訴沈濯,所以沈濯會不會有危險呢?
但隨即,安寧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從以前積累的經驗看,像魏珩定遠侯之流,他們的想法根本就和自己這個擁有現代思維的人不一樣。
因為定遠侯如果真的要動手,有千千萬萬種方法可以秘密解決掉皇帝,可是他不會。
因為暗殺皇帝,等同於謀反。
而他們決計不會做那樣的事。
就算是起兵攻打別人,還要發個檄文通知一聲呢,定遠侯這樣的忠臣良將,出師必得有個名目。
就算要殺皇帝,也是要將他的惡公諸於天下以後。
又怎麼會使用暗殺這種類似造反又骯髒齷齪的手段呢?
不是定遠侯動手,那麼,只能是皇帝要動手。
皇帝為什麼要動手?
杜無悔把持朝綱近二十年,趙玘剛剛手握實權,他心裡應該還不安穩吧?
那麼他要怎樣才能安穩呢?
那必然是不能再出現像杜無悔那般權傾朝野之人。
可現在,偏偏就有一個這樣的人在他身邊,且比杜無悔的背景更硬,權力更大,手腕更厲害!
這個人就是沈濯。
自古以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皇帝的猜忌之心,可以讓他夜不安寐。
更何況,沈濯的父親是手握重兵的定遠侯,而沈濯如今乃當朝宰相。
一文一武,父子聯手,還有皇帝的活路嗎?
安寧想,如果她是皇帝,也很難不起猜忌之心。
所以唯一的辦法,便是在沈濯羽翼未豐、還未坐穩宰相之位時,儘快除掉他。
那麼今日,便是皇帝為沈濯設計的必殺局嗎?
可是,定遠侯和伍姨他們明明像是知道什麼,為什麼不去阻止?
哦,他們是想要趁此機會揭露皇帝的狹隘和自私,讓朝中文武百官看看,皇帝是怎麼對待剛剛立功的忠臣良將的是吧?
要逼他退位,總是需要一個正大光明的藉口的。
所以,他們以沈濯的安危為餌,逼皇帝露出猙獰的面目,露出獠牙。
若是沈濯死了,定遠侯便可以借奔喪之名,趕赴盛京。
將在外,無詔不得回京。
可是沈濯乃唯一嫡子,按照大沅禮法,嫡子嫡孫尚未成親便死了,是由父母主持喪儀的。
定遠侯此時便可光明正大地回京,然後再借機公佈皇帝罪行,逼迫他退位。
合情合理,不會被天下人指摘。
可是,他們將沈濯當成了什麼?
只是一枚可以隨意犧牲的棋子嗎?那可是他親兒子呀!
可反觀定遠侯之前的所作所為,他的心狠程度,不亞於魏珩!
他們是同樣的人,所以才會萬事以心中自認為的“大義”為先,而將親情血脈,甚至生命都視為無物。
死可以重於泰山,可以輕於鴻毛是吧?
可惜了,被他們視作“重於泰山”的死,在安寧看來極其可笑!
那個可以被他們隨意捨棄的人,偏偏是她曾放在心上好好愛過的人,她偏偏不要捨棄!
憑什麼!憑什麼!
她,要他活著!
他必須活著!
他是個好官,是個那麼好的人啊!
是個為了承諾會去努力實現的人,是為了孝道可以裝聾作啞的人,是個古板又迂腐的大傻子!
安寧在心中拼命地吶喊,希望一切都不要是她所想象的那樣。
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安寧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心裡不斷乞求。
她的背影堅韌而挺拔,即使多次差點被甩下馬背,她還是死死地攥著韁繩,身體前傾,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終於,京畿大營到了。
也許只是過去了半個時辰,也許已經過去了很久。
安寧在看到大營上插的旗幟時,無力地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
感覺似乎沒有什麼異常,她沒有來遲對不對?
她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天高雲淡,風平浪靜。
她心下稍安。
然而,嘴角虛軟的笑還沒成型,突然,一陣石破天驚的爆炸聲傳來。
轟隆——
轟隆——
天崩地裂一般,整個大地都在晃動。
遠處有碎石飛濺,塵土飛揚,煙塵漫天。
安寧躺在地上的身子都跟著劇烈晃了晃,有碎石和塵土飛砸到了她的臉上。
她觸電般翻身而起,朝遠處看去,頓時心神俱顫。
大營徹底亂了。
混亂中摻雜著慘叫傳來。
剛才還寂靜一片一切正常的京畿大營突然就鬧得像菜市場。
哀呼聲,驚叫聲。
人影亂躥,連馬都被嚇到四處奔逃。
亂成了一鍋粥。
安寧顧不得腿上的虛軟無力,她雙眼失神地望著那邊,瘋了一般拔腿狂衝。
心亂了節奏,就像馬上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一般,已經不安於待在她的胸腔。
腦海中空白一片,她覺得自己的肢體和麵部肌肉都在不可控地抽搐著。
她跑啊跑,穿過了慌亂計程車兵,躲過了衝撞過來的馬蹄。
沒有人攔她,因為活著的人都在忙著。
忙著護送自家的主子逃命,忙著搶救傷員,忙著控制亂竄的馬匹。
眼前的畫面支離破碎,失去了色彩。
慌亂中,安寧突然在遠處奔逃的人群中看到一抹明黃的身影。
是皇帝!
安寧腳步頓了一下。
皇帝沒死,那麼……她之前所有的猜想都應驗了,今日的局,是皇帝設的!
沈濯呢?
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