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對那個叫做馮許的男孩來說,林家的大門簡直如同地獄。
為了生計,他不得不從最底層做起。茅房和府外的牲口棚是最髒的地界,但是理所當然是這個瘦弱小男孩的擔當區。夏天時候漫天的蚊蟲和惡臭的氣息讓他難以忍受,冬天刺骨的寒冷讓他手腳都麻木無感。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還是徹底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雖然熟悉了這裡的一切,可是林府的威嚴仍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以至於每天出入林府的他都會極其的難受。馮許何嘗不喜歡府外的牲口棚,有的時候他一忙就是一天,偶爾閒下來的時候他還能仰望著天空的白雲思索著外面的世界。
可如果不是她,那麼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極其平常。
她就是林府的大小姐林曉寧,也就是林衛現在的母親。
這天馮許還像是往常一樣在外面幹活,飢腸轆轆的肚子還在等待晚上那一頓有點油星的晚餐。
正在他忙的不可開交之際,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嬉笑的打鬧聲音。一開始他還不以為然,但是不一會三五個富貴人家的孩子歡笑著跑到了這裡。
這些富家子弟長相秀麗,衣著光鮮,有男有女,正在玩著當時流行的遊戲。可能他們剛剛吃飽喝足了,閒得無聊就出來淘氣。幾個小孩子估計也是抱著冒險的精神才來到了這個牲口棚,可是門一開,一股刺鼻的惡臭讓他們轉頭就跑。
大家一邊跑還一邊愉快的大笑。
小男孩似乎受到了驚嚇,一動不敢動,直到這幾個人跑遠了他才漸漸的緩過神來。
正在他傷神之際,林曉寧居然一個人折返回來。原來她是回來找她剛剛丟失的玉佩。
那枚玉佩正在院子中央,被她一眼就看到了。
在小男孩眼裡,這位仙女連蹲下和起身的姿勢是那麼的優雅,這感覺簡直比冬天林府老爺送給下人的冰糖都甜。
林曉寧離開之際,她瞥到了角落中的這個瘦小落魄的男孩,於是便出於禮貌的笑了一笑。
從看到笑容的那一刻開始,馮許就決定:自己總有一天要出人頭地,然後盡一切所能來靠近她。
“這位馮管家和這位老夫人可曾熟悉?”
鐵匠鋪老闆的聲音打斷了馮許回憶的思緒。
“都是林家的人,我們這些個下人都是低著頭見他們,談不上熟悉。”馮管家趕緊擺擺手。
“這次前來找這位老夫人不知所為何事?”
“哦,這不老爺尋思著馬上到了太老爺忌日了嗎,他也有好些年沒見過自己的姐姐和外甥了就派我來這裡送個信兒,說讓她們過去一趟,一來也熱鬧熱鬧,二來給他外甥說個親什麼的也以後也好傳個香火,畢竟都是一家人。當然這山高路遠的他們也未必願意去,我其實也就是送個信兒。”
馮管家說的很流暢,表情很到位。
“我聽說...來吃菜,吃菜。”鐵匠鋪老闆一邊夾菜到他的碗裡一邊問道:“我聽說最近林家發生了點事情,說是皇室族人要暗殺你家老爺,還說你們的護衛隊長康大海已經殉職了。”
“哦哦。哎!老康啊。不過林府上現在護衛隊都安置妥當了。應該也沒什麼問題,畢竟是老爺都預料到了這些事情。”
“也就是說林府很安全?”
“安全,一個螞蟻都進不去。哈哈,來來來,喝酒。”
兩人簡單碰杯。
“我聽說林夫人的公子林衛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判官。”
“這個我不怎麼清楚。不過要真是這樣。他可能是個厲害的少俠。”
“這次馮管家來一路上也遇見過不少英雄好漢吧,難道您就不打算物色一個護衛隊長的人選嗎?”
“嗨。這事情他不歸我管啊,要是老爺知道我一個下人推薦別人當護衛隊長這麼重要的職務早就給我趕出去了。哎,你說大家出來,都是混口飯吃的,還能咋樣啊。”
“哈哈哈哈,沒錯沒錯,來喝酒。”
兩個人越聊越起勁,越聊越開心,感覺脾氣相投,老闆也對這個遠道而來的管家頗有好感。至於馮許說的話對還是不對,他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就像這位馮管家說的,都是混口飯吃。
又聊了一會,馮管家和鐵匠鋪老闆的聚會也接近了尾聲,雖然意猶未盡,但是馮許也準備就寢了。
馮許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夢中的“仙女”了,心中懷著巨大的期待,所以根本無法踏實的入眠。
第二天還沒有全亮,馮許就按照鐵匠鋪老闆的指點,他來到了永裕山的山腳下。
看著高聳入雲的大山他一度懷疑這裡怎麼可能是林曉寧那樣仙女的居所呢?
但是當他來到了那個整潔乾淨的門院之前,一切又都變得理所當然。
三聲敲門,門內傳來一個清澈而有力的聲音。
“誰呀?”林衛問道。
“林家總管馮許特地前來請老夫人回家祭祖。”
林衛推開大門,迎馮許進門。
一開門,映入馮許眼簾的是一個高大而俊朗的小夥子。他微帶笑容,彬彬有禮的迎接著客人。
那挺胸抬頭的神氣樣子倒還真的有林家英雄的風範。尤其是那一雙有神的大眼中,透露著一種尚未接觸過人間的淳樸和善良。
“您是從我大舅家來的吧。”
“正是。”
“那馮先生,請進吧,我引您去見我母親。”
從庭院到內堂還有一段路,但是器宇不凡的林衛就像是一個天生的護衛者跟隨在馮管家的左右。不知道為什麼馮許一靠近他就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這個年輕人的第一印象就讓他很有好感。
林衛將馮許引到內堂,便說了一句:“娘,來客人了,是大舅家裡的。”
然後他笑著請馮管家坐下,自己則謙遜的行禮退下。
馮管家一邊點頭,一邊讚賞的看著這個知道規矩的年輕人。
林衛退下,林曉寧撥簾而出。
“這位想必就是馮管家吧。久聞尊名。”
林曉寧雖然已經有了隱隱白頭,但是仍然是一副美人的樣子,隨風隱隱飄來的芳香讓馮許心跳加速。
“老夫人請...請。”
馮管家緊張的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尷尬的沉默大概持續了幾秒鐘,才突然想起了自己還帶著禮物,就趕緊把從臨都帶來那的東西送了上來。
他滿臉堆笑的和老夫人介紹自己買來這些東西一路上運送有多麼的不容易,這些東西有多麼的好之類的話。
老夫人只是禮貌的笑了笑,沒有答覆一言一語。
“不知馮管家這次來所為何事?”林曉寧開門見山的問道。
“哦。”馮管家差點忘了正事,就趕緊回到座位上回應道:“老爺尋思您們娘兩常年在外,很少回去。這不是太老爺的忌日到了嗎,何不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家裡。”
“不必了,我們娘倆習慣了這逍遙的日子,到了臨都在人皇腳下,束手束腳的反而不自在。老太爺每年我都和衛兒在這裡上香紀念,所以無需遠端。”
馮管家沒想到老夫人的話是這麼決絕。
“但是...”馮管家話還沒有說完,老夫人就堅決的打斷了他。
“這件事情不必再議,你就在我這裡住一宿。明天回去吧。”
話畢,老夫扭頭就走。
對於馮許送的禮物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此時馮管家的心好像是被她用刀子割了一樣的難受。
自己暗戀多年的人對自己毫不客氣,甚至根本不記得有他這號人物。
而且老爺交代的事情他還沒有辦妥,現在他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晚上,吃過飯,老夫人一個人在庭院中眺望遠方,似乎是在思考什麼事情。其實也不是別的事情,正是他親弟弟的安危。
她早就聽說了康大海的事情,也明白這個管家忽然出現所代表的含義,就是希望同是林家血脈的判官林衛能去臨都幫幫忙。
這個林曉寧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馮許心底就是這樣想的。
憑藉著對她的瞭解,馮許隱約看到了機會,他決定放手攤牌。
盲目的自信、對暗戀之人的渴望讓心急的他不得不在此刻孤注一擲。
“明月當空,夫人難不成是想遠方的弟弟了嗎?”馮許走上前問道。
“馮管家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明天你還要趕路呢。”
“我千里迢迢而來,沒想到老夫人如此決絕。”
“我並非不想我弟弟,只是衛兒還年輕,我不想讓他去觸碰那個世界。”
“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同齡的判官鬥早已經去闖蕩世界了。您何苦這樣留著他呢?”
“我是保護他。”
“您真的想要保護他就應當讓他去歷練,讓他成長。這才是一個判官應該做的事情。”
“去打打殺殺,然後死於非命。他爹也是判官,最終的下場我心知肚明。”
“提及您的傷心事了我很抱歉,老夫人,但是那個禽獸配不上您。您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馮許越說越激動,身體也在不斷的靠近林曉寧,並且上前就握住她的纖纖玉手了。
啪!
林曉寧奮力的一個巴掌打在了他逐漸靠近的臉上。
這一刻,他冷汗直流,他心跳加速,他驚愕、疼痛、清醒,最終迎上心頭的便是無盡的恐懼。
老夫人怒目而視,看著這個下賤的管家。
“你....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也敢妄言我的夫君!離我遠點,滾開。”
“老夫人,誤會誤會,我今天來是為了請林衛出山,擔任老爺的護衛隊長一職。對了,對了,我還有老爺的書信。”驚恐萬分的馮許急忙解釋自己的真正來意,準備岔開話題。
然而慌亂之中的馮管家掏來掏去也沒有找到那一封書信,因為被封住的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白紙。
這個就是被掉包的那個假書信。
看到空白的信紙,馮許大腦上血管都在跳動,整個人如同五雷轟頂一樣。
“為什麼是白紙。為什麼是白紙。”馮許驚恐的反覆唸叨著這句話。
這下他更是有口難辯了。
“衛兒,送客。”
林曉寧毫不客氣的逐客。
林衛雖然對馮管家有些憐憫,但是還是謹遵母命。
“老夫人,老夫人,求求您在聽我最後一言。您弟弟遠在臨都,身陷險境,我是來求您讓林衛出山的。您不在乎我這條賤命,難道您就不在乎您的弟弟了嗎?老夫人,老夫人。求您了,求您了。”
馮管家此刻也不講什麼尊嚴了,巨大的愧疚、恐懼和失落讓他六神無主。
他卑微的跪在門外一邊磕頭,一邊祈求老夫人原諒自己。
林衛從小在山裡長大,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但是善良的他還是替門外的老大爺求情。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大早林母推門而出,她看到的馮許此時也已經不是人樣了。
一夜的求情讓他的嗓子啞了,腦門上還沾著細小的土石和鮮血凝結成的血痂,更誇張的是此刻的他已經是滿頭的白髮。
“狗奴才,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自會讓衛兒去臨都幫他,我也會告訴我弟弟你昨天對我的不敬之行。等著回去受罰吧。滾!”
“謝老夫人,謝老夫人。”
馮管家磕頭感謝老夫人的恩情。
說完,林曉寧的大門就“砰”地一聲對他永遠的關上。
一切都結束了。
此刻的馮管家像是沒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一樣的朝山下游走,滿眼盡是模糊的景色。
不知不覺中他隱約看到了兒時的景象,那是四五個衣著光鮮的富家孩子朝他跑來的畫面。
馮許一邊傻笑著,一邊失神的行走在山崖之中。
永裕山的道路曲折難走,以至於失神的他根本沒有看到腳下的懸空。
當他因為踩空墜入山崖的剎那,那恐懼和遺憾才徹底的消弭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