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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長月番外:葉冰裳(四)

我本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誰知葉夕霧眼裡並沒有我這個人,她一心圍著澹臺燼轉,彷彿得了件稀罕寶貝一樣。

我甚為驚奇,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葉夕霧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如今的驟然改變,就像是…另一個人似的。

我嚇了一跳,另一個人?可是懷疑一旦湧上心頭,便不由自主的開始多想。

葉夕霧她如今從說話做事到對澹臺燼的態度,都與從前截然相反,可她又變得很突然,所以眼前之人,真的是葉夕霧?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專注,葉夕霧終於注意到了,她蹙眉問道:“大姐你看我做什麼?雖然祖母要你來陪我,但我也沒什麼要你做的,你回去歇著吧。”

她言語中不甚客氣,但與從前的頤指氣使截然相反。

我微微頷首,道:“夕霧,若你能一直這樣,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明顯一怔,眼神不善的瞪著我,“大姐多慮了,我只是長大了。”

長大了?呵,拙劣至極的藉口,葉夕霧都快二十了,還不知道長大嗎?

我心中頓時有了答案,相由心生,如今的葉夕霧與從前比面相都似變了一些,不再倨傲刻薄。

卻,依然有股子高高在上、凌然眾生的意味在其中。

我有些雀躍,故意挑釁道:“夕霧,你是我妹妹,我怎會對你不瞭解呢?如今的你與從前相差太大,我都有些不適應了。”

葉夕霧把眼一橫,那神態與之前有了八九分相似。

“滾。”

同樣是滾,她說的氣急敗壞,而不是從前那種趾高氣昂,而且語氣中也有些氣虛。

呵,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態度,因此也並未惱怒。

她絕對不是葉夕霧!

我厭惡葉夕霧,卻也可笑的瞭解對方,她是沒腦子的純懷,眼前人一看便知心思縝密,哪兒是葉夕霧的作風。

所以,我篤定眼前人不是葉夕霧!

我淡笑著走開,夜晚時分,在我的房間裡等到了一個人。

“你要殺我?”

葉夕霧沒有穿著夜行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身輕如燕。

她輕聲道:“自然不會,我只是想讓你暫時忘記一些事情。”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心裡一沉,“不必了,我本就記憶不好,許多事轉身就忘了。”

葉夕霧的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她道:“我來這裡是迫不得已,我本是修仙弟子,不小心碰到了時光之門才會回到五百年前,可如今被你識破了,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你不必擔心,只是忘記一段兒事情就是了。”

我不明所以,卻不點頭或搖頭。

“…”

葉夕霧不再說話,她刀尖抵在我的喉嚨,另一隻手卻在袖帶裡找什麼東西。

我眼睜睜看著好幾張符篆掉落,卻沒有出聲提醒。

她是修士?

沒找到想要的東西,葉夕霧煩躁甩了甩頭,接著咬破中指憑空畫符,甩手將畫好的符篆拍在我身上。

一陣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修仙者的力量。

葉夕霧究竟想幹什麼?想了想,我頭一偏,“暈”了過去。

葉夕霧左右看看,確認沒問題才離開。

等房中的氣息散盡,我緩緩睜眼。

“啊!”我嚇了一跳。

房中有人!

然而罪魁禍首卻在偷偷笑,“怎麼,我嚇到你了?”

我則不確定道:“小師傅?”還好不是葉夕霧,我鬆了口氣。

她微微一笑,隨即坐在床邊,“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順道來看看你。”

我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有些想不通她為何能憑空出現。

斟酌著詞句,我緩緩開口,“您是修道之人,為何偏偏對我…另眼相看?”

想到她之前說過我很像她認識的一個故人,我不由得捏緊了被角。

她道:“你我有緣,且緣分不淺,我今日來是提點你幾句的。不要困於葉家後宅,你有很多條路可走。”

我點點頭,“我就快嫁人了,那時自然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垂下眼眸,“嫁給那個蕭凜,你也許會幸福幾年,可他心中裝的東西太多了,能因為皇權妥協一次,就能妥協第二次,你能保證他永遠對你好?”

聽到這些話,我先是心口一痛,接著反而釋然起來,“我不怕這些,只要我有了權勢地位,能擺脫葉家便好。我在葉家這樣水深火熱的地方都能苟活下去,又怎會在蕭凜身邊待不下去?起碼他是一個好人,就算有一天不再心悅於我,也不會苛待我,這便夠了。”

小師傅抬頭看了看我,忽然笑了,“你實在也是個有趣的人,就算不修仙問道,心智也堅韌得很。”

我也笑了,“多些誇獎。”

小師傅搖搖頭,在我肩膀上拍了三下,“有我護佑,你性命無尤,只是你很該走出內宅看一看,這世間給女子的,遠不止一條路可走,只是格外艱難罷了。”

我一陣恍惚,那小師傅卻忽的消失了,在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她的本相--

“天歡聖女?”

我搖搖頭,“這不可能,我何德何能能得到聖女眷顧?”

可她方才的話像是在我心中紮下了根,我忍不住去多想。

更多的可能?想到天歡聖女,她不也是以一個女子之身成為聖女繼而天帝的嗎?

可那是我從小聽到大的神話,真能做我現世的指引嗎?

定下婚期之後,我與蕭凜見面的次數反而減少,我也能騰出手來去外面見識見識。

葉夕霧的名聲越發大了,她一面與澹臺燼修復關係,一面在城中積極參與各種詩會雅集,常常口出驚人,還說什麼有“交”無類,這讓她的名聲越發大了。

我心裡自然是不痛快的,於是便帶著小慧去了郊外莊子上散心。

水秀山青,民風淳樸,我與小慧一起漫步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看著兩側精緻的店鋪、古樸的建築,還有不斷穿梭的商販,我心中忽的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因為目之所及,並不全都是男人,那些小攤販上招呼客人的是女子,那些靈巧的小首飾也是女子所做…

胭脂水粉、吃食衣裳等等,各處都可見女子身影,她們在丈夫面前並不維諾,反而胸有底氣,自信大方。

我心裡突突的跳,她們言笑晏晏的樣子與我截然不同,她們不像我那樣的卑微和謹慎,過的活色生香。

“小姐,這個好漂亮呀!”

我回過神來,小慧正在用一支簪子試戴頭上的珠花。

我隨意看去,是個婦人支的攤子,上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首飾,尤其那絹花兒做的栩栩如生,看著就讓人喜愛。

小慧看到後立刻拿在手上,喜滋滋的摸了半晌,“小姐你看。”

我點頭,給小慧買了一朵。

正要離去時,有個男子挑著擔子急匆匆跑了過來,擔子裡裝的應該是饅頭一類的東西,還呼呼冒著熱氣的,所過之處有一陣麥香。

男子大概是累壞了,喘著粗氣,臉頰紅撲撲的。

他從擔子裡掏出兩個饅頭,還有一碟兒菜遞給了首飾攤的婦人,“吃吧,今兒生意好,我來的晚了,沒餓著吧?”

女子連忙搖頭,眼睛彎彎的,“哪裡就餓死了,你別跑那麼快,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男子咧嘴一笑,“你是為咱家操勞,守著攤兒一整日少有動彈,不像我走街串巷的活動。咱一個賣吃食的,怎能先短了自家婆娘。”

婦人嗔怪一聲,將飯菜放好,掏出絹帕給男人擦汗,“就你會說,歇夠了就走吧,別再這樣跑了啊。”

男子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婦人的目光也長長追隨著…

我愣住了,我所見之夫妻,從未有過如此相處的。就算是最為和睦的夫婦,做丈夫的也沒有如此體貼的。

那婦人甜蜜的的回過了神,見我還未走遠,便道:“姑娘還未成親吧?”

我點點頭。

那婦人頗有得色,“我從前沒有出來時,總靠著他一人掙錢,那時的他可不是如此體貼的。”

我看著婦人尚算光鮮的一身細棉,便也知道比起她一身短打的丈夫,她的確過得不錯。

我笑著附和幾句,帶著小慧離開了這裡。

大抵是我的臉色不太好,小慧一路上惴惴不安,等到了莊子上,她才問道:“小姐也是想做脂粉生意嗎?”

我笑不出來,關了門獨自倚靠窗前,推開一半來看著院中四角的光景。

“沒有,葉家是柱國公府,我一個閨閣小姐既不掌家也未出嫁,貿然出頭只會惹來麻煩不斷。”

小慧面上疑惑,“那小姐你因為什麼不開心啊?”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收回了視線,這四方的一角天地我早就膩歪了。

“我?…我只是在想,尋常婦人都知道的道理,我這麼多年苦讀詩書卻未悟出。總以為賢明遠播必會為我掙得一些顏面,可實際上葉府的人什麼時候在乎過我在哪個詩會得了頭名?哪個雅集出了風頭?所以這些都是無用的,只有施粥一事尚有作用。”

小慧更加不解,“小姐你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目光沉沉,心思百轉,我告訴小慧,“蕭凜為嫡,卻不為儲,未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本身我的身份就已不夠,孃家更是無可依靠,我不能成為他的負累,我要做一個對他有用之人,才不會被輕易拋棄。”

小慧心疼的握住我的手,“小姐,您對殿下的苦心,他一定會感受到的。”

對蕭凜的苦心?我冷嘲一聲,不,是對我自己的苦心。

既然決意步入皇家,我便一定要屹立不倒。蕭凜對我有情固然好,可若是一朝失去了,我也該有我自己的出路。

我靠著窗欞沉思,末了忽然靈光一現。

“小慧,給我找些醫書來。”

我性子沉,做生意什麼的實在不適合我。書讀的再多,也沒有科舉入仕的可能,倒不如學醫來的實惠。

從這天起,我幾乎廢寢忘食,挑燈夜讀,白日裡隱姓埋名跟著附近的大夫看診,夜裡便將自己學過的內容一一謄記。

大夫們自然不肯傾囊相授,我的月錢也有限,那些大夫們便也只教些千金方給我。不過這也很夠了,更何況我並非要成個醫術多麼高明的人,只要尋常風寒、刀劍傷等等能夠療治就好。

漸漸的,我也可以給好說話的病人先看一遍,出了藥方,再由大夫複診一遍。

如此次數多了,我便也知道了該如何看診。

在莊子上的日子過得很快,我沉浸在學醫的世界裡,絲毫感不到時間的流逝,反而覺得很不夠用。

就在我勉強能夠自己出診時,葉府來了人,告訴我該備嫁了。

我一陣恍惚,這段時間裡我幾乎忘了這些,如今驟然被點醒,竟然還覺得茫然不知所措。

收起悵然若失的感受,我從善如流回了葉府,只是我知道,我不再和從前一樣了。

到了葉家,有下人告訴我說葉夕霧和澹臺燼如膠似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我眨了眨眼,終究還是沒忘了葉夕霧是誰。只是比起從前的記憶猶新,我既竟然很久都沒想起她了。

一個側妃,有婚禮,也很隆重,順順利利的結了尾…

如果不算澹臺燼的搗亂的話。

那日他不知抽了什麼瘋,忽然鼓搗著他的寵物烏鴉攻擊在場的賓客,嘴裡還說什麼血債血償。

可惜幾隻小烏鴉,很快便被王府侍衛滅了,澹臺燼發了瘋一樣一樣大喊“我是魔神,我明明是魔神啊。”

我憐憫的看著他,從小受盡欺辱,他已然瘋了吧?

蕭凜沒同他計較,反而吩咐人將他好生送了回去。

與蕭凜成婚沒多久,我學過的醫術派上了用場。

景盛兩國開戰了!

景國本就一直不大安分,澹臺燼的逃跑更是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

質子出逃,那是兩國開戰的意思。

蕭凜受命領兵出戰,居然主動帶上了我。

我很詫異,便道:“殿下放心,冰裳必會照顧好自己,冰裳學過醫術,也可為殿下分憂。”

蕭凜眼眸大了一瞬,顯然是為我驚訝的。

兩國開戰,仗打的比意料中更久。

我在軍中名聲漸起,與之對應的是盛國兵卒的性命。

心頭惴惴,我向天神許願,希冀永遠和平。

兩虎相爭,澹臺燼異軍突起,他本沒有兵卒,誰知葉夕霧和他一起出逃,甚至帶走了葉家所有人…

除了我。

葉清宇,我那個遠在邊關的弟弟直接投降,還說自己棄暗投明。

這是叛國!

他們自己倒是逃了,葉氏族人全部伏誅,跟著葉清宇投降澹臺燼的兵將家人也受到牽連。

所以葉家叛國,第一劍首指家族。

他們這般沒骨氣,自私自利至極,我身上流著葉家的血,自然也受到了影響。

好在我跟著蕭凜並非累贅,反而一直在軍帳中充當著軍醫角色,因此並未波及。

可蕭凜腹背受敵,在戰場上打的異常艱難。

可他終究還是贏了,不但贏了,還一舉拿下景國都城,迫使他們往北退了二百里,蕭凜一戰成名,威震四方。

班師回朝時,蕭凜被封儲君,我也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大權在握,蕭凜果然實現了他的諾言。

澹臺燼在那場戰爭中慘敗,景國的當家人是澹臺明朗。

至於澹臺燼和葉家全家,聽說有的死了,有的逃了,誰知道呢,總之全與我無關了。

一晃三年匆匆而過,我從東宮也搬到了中宮之位,與蕭凜成了新的帝后,還有了一雙兒女。

封后的那晚,我坐在椒房之中喜滋滋的等著蕭凜,他說過要給我正妻之禮。

這人,我都說過我不在乎了。

臉飛紅霞,我還未從喜悅中回神,便被一個身影打亂了。

“居然是你?”

我莫名其妙,也驚詫萬分,“是你?葉夕霧!”

眼前之人瘦削乾癟,滄桑無比,一雙眼也不再靈動,滿目陰鶩,彷彿一塊被磨損的璞玉,再也難以閃爍光澤。

她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低沉,“你是皇后命格?”

我蹙眉,“你來這裡做什麼?難道你不知自己的身份嗎?”

我鄙夷她做了叛軍,卻又憂心她意圖不軌。她能堂而皇之進皇宮,誰知背後還有沒有別的算計?

一面警惕著,一面盡力安撫著她,“夕霧,別再一錯再錯了。”

“我沒錯!”她大聲吼道,“是你從來不瞭解我,我不是葉夕霧,我是黎蘇蘇,我是這世間唯一的神女,我才該是皇后,澹臺燼的皇后。而你,你不該擁有這一切的。”

黎蘇蘇?

我怔愣在原地,這是哪跟哪?她為何會叫這個名字?她這樣,倒與發瘋的澹臺燼有些相似,難怪倆人是一對兒呢。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我是盛國皇后,而你是叛軍,若不是顧及著姐妹之情,我便該讓侍衛殺了你。”

她憤恨的瞪視著我,眼底深處的怨毒讓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沒跟你說笑,我是五百年後的黎蘇蘇,若不是我貪玩觸碰了過去鏡,也不會掉入這個時空,附身在葉夕霧身上。況且,你我之間有什麼姐妹情?葉夕霧那般對你,你會饒她一死?虛偽假善,你當真噁心。”

我蹙眉看著她,這些話可不順耳,尤其是從葉夕霧嘴裡說出來。

看著門外影影綽綽,我鬆了口氣,是蕭凜來了。

葉夕霧越加瘋狂,“一切不該是這樣的,為何我會失敗?該承受這命運的是你,為何是我?”

她忽的雙手結印,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唸唸有詞,“一定是你有鬼。”

符紙化作火焰,猛的向我襲來。炙熱的火焰燃燒著面部,我躲閃不及,被打了個正著。

可我居然奇蹟般毫髮無損。

葉夕霧見一擊不成,還想再來一次,我不再猶豫,抽出鳳簪狠狠刺了過去。

鮮血濺射在我的裙襬上,我冷漠的盯著她。

葉夕霧卻不再掙扎,只是痴痴的笑著,眼睛一閉,氣息消失。

我鬆了口氣。

蕭凜遲來一步,正見著我殺葉夕霧。

我有些慌亂,蕭凜卻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為何我總是遲來一步?冰裳,你沒事就好。”

我垂下眼,沒有回抱蕭凜,“我這雙手,可救人也可殺人。”

蕭凜卻道:“救自己,難道不算救人嗎?”

我笑了,從此釋然。

世間再無葉夕霧,從前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吧,我不再回憶過去了,我還有更好的路要走。

蕭凜與冰裳共掌天下,解決了內憂外患,百姓安居樂業,家家戶戶都能吃飽穿暖,幾十年後,帝后二人壽終正寢。

帝王英明、皇后良善,兩人琴瑟和鳴,盛國帝后的故事傳頌了很多代…

(長月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