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金光沒入柳琴的身體裡，她的飢餓感被驅散。溫暖的感覺充斥著她的肚子，她還能意識到自己需要進食，卻沒有那種餓得快死的虛弱感。
“女魃，謝謝你。”
女魃和柳琴並沒有如願地分開。當天晚上，天雷又一次降下，女魃躲閃不及，只剩下半條命，顯出自己的原身來。
等她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一輛破舊得不行的木板車上，前面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正拖著她。
“……柳……琴……咳咳。”
“哐當”一聲，柳琴把木板車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又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連忙走過去扶起虛弱的女魃：“你怎麼樣？”
女魃搖了搖頭：“沒事，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們是朋友嘛。你昨天差點死了，我怎麼能在這時候丟下你呢？”柳琴指了指不遠處的關隘，“你看，馬上就到關外了，幸好你醒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我睡了多久？”
“快一個月了。”
女魃望向她的身後，眼前是漫無邊際的黃，只剩下零星的胡楊和駱駝刺，還倔強地屹立在天地之間。
胡楊的枝葉已經枯乾了，只剩下一些粗壯的枝條還在隨風飄拂。
女魃開了口，聲音有點兒啞：“你走了一個月……”
柳琴渾然不覺，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我運氣真的很好，剛走了七日就撿到了這麼好的車子，這幾日走了這麼久，也沒再遇上雷雨天，還得多虧你呢，我一直不餓，要不然早就該死了……”
可能是太久沒有人說話，柳琴說起來這幾天的事就沒完沒了，念念叨叨個不停。
“關外真熱，比江南熱多了。嗯，應該說之前。”柳琴一邊念，一邊從木板車上堆著的一堆東西中找被子，“不過聽人說，這裡晚上可冷了……”
“柳琴。”
“嗯？”
望著柳琴那雙一如既往澄澈透明的眼睛，女魃笑了笑，道：“你走吧。去你要去的地方，很快，大地就會回春。所以，別待在這裡。”
“那你呢？”
“你不用擔心我。我可是神明。我會一直待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
“所以，你為什麼離開了那裡？”女魃說到這裡，於非晚還是忍不住問了。
“因為我有事情要做。”女魃望向於非晚，“而做那件事之前，我想見你一面。我知道，你不是柳琴了，但是……”
但是你的靈魂裡有她的影子，你會流露出跟她一樣的神情，你跟她一樣，善良而堅定。
可，柳琴是柳琴，於非晚是於非晚。
“你之後沒見過柳琴？”
“見過，她來找過我。”女魃嘆了一口氣，“柳琴後來做了來往中原和西域的商人，後來來過關外，但她不知道我在哪兒，所以一邊問一邊找。在她壽終正寢之前，我們見過一面。”
柳琴老了，可是女魃還很年輕，一如初見一般容顏迤邐。
女魃嘆了一口氣：“凡人的命太短了，留下的遺憾也太多。”
“遺憾永遠都有，你們擁有永生，卻也不能避免遺憾。”
“所以，我要結束這一切，結束我的遺憾，我的絕望。”女魃慘笑一聲，“作為女魃，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其實早就應該離開，只是，只是我實在不甘心。凡人如螻蟻，卻也想要拼命活下去，尋求一個生的希望，我也不能免俗。可偏偏……”
可偏偏，她是女魃，是帶來災禍的女魃。空有一個神明的名頭，卻不能夠護庇天下，只能奪走凡人生的希望。
當年的涿鹿之戰，她耗盡了大半的神力，沒有辦法回到神界，當初是想回不能回，而現在，也不想回去。
她在一片黃沙之中與星辰作伴，待了上千年，給自己造了一個桃源夢境，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也不能變成真。
她的存在和出現，總是會給人帶來災難。
她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一片連綿不絕的綠洲，不過是因為她的一念之差，一切又重歸寂滅。
於非晚看著女魃心事重重的樣子，眉頭微蹙，她能感覺出，女魃對她仍然有所隱瞞。
如果女魃是她調查的新聞的當事人，她恐怕會想盡辦法瞭解內情，可她並不是，作為朋友，於非晚尊重她不表達的意願。
……
於非晚是被熱醒的，黏膩的汗水粘著她的面板，讓她很不舒服。
今天的天氣比昨天還熱。
昨天的澡白洗了。她意識模糊地想。
於非晚掙扎著想要從床上起來，翻了個身，剛翻完才後知後覺地想，可別把女魃擠下去了，睜開眼睛剛想道歉，結果就發現自己的身邊空空蕩蕩，原本躺在她旁邊的女魃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非晚的睡意一掃而空，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先在房子裡的裡裡外外都找了一遍，結果是一無所獲。
這會兒，齊宥也已經起來了，見於非晚一臉著急，連忙問：“於非晚，怎麼了？”
“女魃不見了。”
“你彆著急，我查一查。”齊宥一邊說，一邊施法查探女魃的蹤跡。
很快，齊宥的探查便有了結果，他臉色凝重，對她搖了搖頭：“女魃恐怕是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蹤跡，我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查到，再給我一些時間。”
於非晚點了點頭，在一旁凝神思考著昨晚女魃說的所有話，想要找到蛛絲馬跡。
“我要結束我的遺憾。”
女魃說這句話的神情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的遺憾是什麼？是柳琴還是……
於非晚的眼睛倏地放大，不是的，女魃的遺憾不僅是柳琴，而是她的命運。
身為天神，卻不能離開凡間，明明有功，卻被人離棄、恨惡。她的存在就是旁人的災難，不論她願意不願意，她也總是會傷害別人。
要結束她的遺憾……
於非晚瞳孔微縮，立刻明白了過來。
女魃是求死！
作為上古生靈，女魃不能自戕，但經過柳琴一事，恐怕也不會像從前一般四處作亂，引來天道懲戒。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