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是不可能考研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考研的。”李復還是鐵下心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目送著那個綠衣女生負氣跑遠,李倓看著李復,又問了一遍相同的問題,得到的還是相同的回答。
秋葉青想讓李復留校讀研,但李復不同意。
“再當三年學生,再年輕三年,不好麼……”李倓說。
“你以為跟咱們現在一樣啊?”李復反問,“你看咱們計院拿出去吹的那幾個‘成果’——”李復雙手在空氣裡打著引號,“——都是幾年前的了?咱們學校的研究生有幾個能安心搞學術,學生一天到晚搞專案,老師跟老闆一樣就想著撈錢,跟打三年工有什麼區別……”
李復自然是有資本指摘劍大所謂“研究生點”的,他大二那年接了學校的單子,帶著幾個水到不行的研究生師兄去打大唐杯網安競賽,在解題環節充分發揮個人能力拿下高分,然後在攻防環節由於隊友毛都不會只能自己一打五,最後毫無懸念地止步半決賽,領了三等獎抱憾而歸。
最過分的是抱回來的這個三等獎還得和這幫划水狗共享,唯一站得住腳的理由是不足五人的團隊不能參賽,於是後來李復就愈發地玩世不恭,對本院的研究生師兄們也一直沒什麼好臉色。
“但是有學位啊……”李倓說。
“你小子說到根上了,”李復說,“打工三年買一學位證,這就是咱校讀研的本質。”
“那秋葉青……”
李復沉思了片刻。
“哎,讓她自己想想能想明白。”他最後說。
……
學校顯然也是比較推崇學生直接本科畢業出去工作而不是留在學校讀研,這段日子來學校做就業宣講的企業越來越多,中心思想卻大同小異:我們很有前景,新人來了多吃苦,每天工作六個時辰,每週休一天。但是不用擔心,公司福利充裕,不僅有五險一金,每逢節假日還會有團建聚餐云云……
“靠,”李倓小聲說,“這跟全年無休有什麼區別……”
就在李倓他們在另一場宣講會上打著瞌睡,或者玩著手機消磨時間的時候(“沒聽說過聽宣講會還有錢拿的,呵。”周墨在宿舍裡這樣冷笑道),劍大BBS上突然傳出一條勁爆訊息,說學校居然把大三的孩子也拉去湊人數聽校招宣講,然後計算機繫有個看上去就很猛的刺兒頭揭竿而起,一句話當面就把主持人外加老師一起懟得下不來臺,順便還帶走了一屋子的人。
“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哪像咱們,為了一點零花錢在這兒凍得跟孫子似的……”李復感嘆道,他給那個班當了一年的學生輔導員,自然知道那個班級唯一的一個有這膽識氣魄且“看上去就很猛”的人,那肯定是柳驚濤,沒跑。
“沒辦法,”李倓掏出錢包,自嘲地搖搖頭,“他們給得實在太多了。”
那是這群還嫌稚嫩的學生們——或者說是準社會人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資本的力量。
……
“賣狼牙土豆也算有狼性?”晚上,在火速開溜去了230吃瓜而有幸聽到了柳驚濤的傳說(原版)之後,李倓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是你親弟弟。”柳驚濤捅了捅李俶的床板,不必要地提醒道,“連語氣都一模一樣的。”
“……李倓。”李俶在上鋪忽然說道。
“嗯?”
“你們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吧?”李俶問了一個很不相干的問題。
“八個月。”李倓說。
李俶把膝上型電腦“啪”地合上,翻身下床。
“我做了一個決定。”李俶輕聲說道,像是對所有人宣佈,亦像是自言自語。
所有人都盯著他。
“去吧,別留遺憾。”柳驚濤最後說。
後來,不缺零花錢的薛北辰趴在419宿舍的視窗,看著沈笑和李俶肩並著肩——而不是往常那樣一前一後——悠閒地在美稱為“情侶大道”的那條平整的柏油路上漫步的身影很是欣慰,好像一個辛勤的園丁看著他親手栽下的那株樹苗日漸茁壯起來時的那種心情。
……
“所以說你看這不就成了嗎?”柳驚濤拍拍李俶的後背,“早跟你說別那麼面,早表白早成了……”
“可惜,”葉凡的祝福中帶著點兒惋惜,“現在人姑娘還有不到一年就要畢業走了。”
“不至於,”楊青月接過話茬,“人家也是長安本地人,哪像你這種畢業就得回老家的……”
楊寧帶著孫飛亮在球場訓練——籃球賽在疫情結束後恢復了正常,他們倆帶著計算機系打進了雙雄定魁戰,正是準備著一決高下的時候。
“得,老李這事兒一了,又成了一對。”柳驚濤對楊青月說,“現在就咱兩個還單著了,實在不行咱哥倆湊合湊合過得了……”他說,全然不顧楊青月在一邊毛骨悚然。
“把握現在。”李倓沉思良久,只說了四個字。
……
當晚李倓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大堆相關的或者不相關的思緒亂七八糟地湧進他的腦子,無論如何也理不清楚。
李復的四年中打下了大唐杯的三等獎傲視於俗世、他哥李俶在這四年的後期和沈笑肩並著肩、盧延鶴的四年結束時在專攻波斯語準備考研、他爺爺李隆基的四年又成千上萬個日落月升過後留下了一句“樹猶如此”……
自己的四年到了尾聲,他會和所有人一樣畢業離開,但是又留下了什麼呢?
他本來準備把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等以後長大了再慢慢參悟的,可是他的筆記裡已經有著太多類似的,等待著“以後參悟”的東西了。
這就讓李倓想起當年他在公孫盈的模電課上走了五分鐘的神,然後一看黑板不由得愣在座位上。
“臥槽這他媽是啥……”已經完全聽不懂的李倓只好決定先囫圇吞棗,把這節講的東西先原封不動地抄在筆記本上,課後再慢慢看。
然後週五的第二節模電,公孫盈一臉微笑地宣佈我們今天開始講新的內容,首先讓我們看一道例題……
李倓鬆了口氣,暗自慶幸了五秒鐘後看了看黑板,於是他又一次傻眼:“臥槽這他媽又是啥……”
再然後,那年他不幸掛於公孫盈劍下,跟難友拓跋思南一塊補考……
……
最後李倓決定跳過思考直接看參考答案,於是他從枕頭底下了摸出手機。
鳳息顏果然沒睡,她說過,後半夜一切都靜下來的那段時間最適合創作。
“會在你走過的每一寸地方留下屬於你的印記。”她這樣回答道。
可是對於李倓來說這相當於沒有回答,因為他還是一頭霧水。
有些參考答案是暫時無法理解的,就像“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終極答案”是42一樣。於是李倓不得不嘆了口氣,把這個看不懂的答案標記起來扔進了收藏夾,繼續寄希望於“沒準以後的哪一天突然就懂了”這種離譜的超自然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