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大大咧咧的小羽,第一次羞得躲在張尤頌懷裡不肯出來。
大家沒有圍攏太久,以免讓新人覺得受了冷落,也怕兩小孩臉皮薄不好意思了。
新娘堅持取消了從父親到丈夫的交接儀式,而是一手挽著父親,一手挽著母親,共同走向了她的新郎,走向互相攙扶的人生新階段。
“以後我也不要走父權夫權交接的套路,我要自己走過去。”溫顏看著新娘幸福的笑,很有感觸。
“那我就張開雙臂迎接你好了。”阮予做了個擁抱她的姿勢,溫顏順勢抱住了他,周遭是熱鬧的歡呼,她卻只想溺在他心跳。
“阮教授,你已經向我走了一百步,我只需要站在原地接受你的愛意就好,一直都是你在主動,所以,婚禮就讓我走向你吧。”
溫顏知道,阮予為她做了太多太多,所以,她也想向他全力奔赴一次,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小段紅毯。
“我一定穩穩接住你。”阮予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垂頭對上她的目光,雙向奔赴的愛,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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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想要的節目,是深刻探討婚姻和愛情在人生中的角色,以及如何協調,所以,當然不會僅限於記錄下新人的幸福。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她不擔心有人曲解節目傳達的意思,反正共鳴的過程本就是不斷曲解的過程。相反,她喜歡在觀眾的評論和分享中找到更好的拍攝思路。
比如這一期的安排,就是在一片質疑她粉飾太平的聲音中,特意安排的。
如果說上午還沉浸在別人的幸福中,那麼下午,就如同猛然墜入冰窖,冷得人透徹心扉。
工作人員神秘地將嘉賓分為男女兩組,分別帶進了兩個房間。
房間很暗,窗簾只拉開一道細細的縫,陽光透進來,像奮力撕破了一個口子。
莫名壓抑。
“等會兒請各位嘉賓安靜,先看採訪,等收到我們提示再進行後續環節。”
整整兩個小時的紀錄片,從片頭到片尾,大家看得沉重無比。
有啜泣聲,在場的許多女孩,都在默默掉眼淚,尤其是小羽。
她情緒變化大,又迅速,張尤頌有時會覺得,自己的性子,怎麼會喜歡上完全兩極的她。
片子是導演的朋友三年前拍的,關於家暴受害女性的採訪,一共五名受訪者,無一例外,提起曾經的經歷,眼裡的無奈、後怕和破碎感交織,紮在每個人心裡。
太沉重,又太現實的話題。
提到婚姻,一定逃不開家暴。
片尾,旁白的聲音平靜中透著隱忍的憤怒:“家暴,不是簡單的暴力行為,家暴是一種病。不是說打下去就痛快了,就舒坦了,施暴者享受的是把她打到鼻青臉腫甚至遍體鱗傷之後,再哄好她,再自欺欺人地相安無事,再無可避免地施暴的迴圈。”
“而婚姻,成為家暴者脫罪的有力藉口。披著婚姻的外殼,家暴,成為了他口中的‘一時衝動’;成了父母口中的‘為了孩子,忍一忍吧’;成了親人口中的‘夫妻情趣’;成了勸解的人口中的‘他會改的’;成了旁觀者口中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在這之前,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後才是妻子,是母親,是女兒,是兒媳。”
“家暴不是一個議題,而是受害者壓抑著的吶喊,是求助。它的核心不應侷限在責任追究,而是由婚姻關係家庭關係產生的畸形的權力控制。我們應該零容忍,如有雷同,絕非巧合。”
(這句標語是借鑑《我經過風暴》的宣傳語: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旁白的女聲鏗鏘有力,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迴響。
太過露骨,太過震撼。
“我們請到了片中的黃女士接受今天的訪談,希望大家在專家指導下理性發言,不要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
黃女士在另一個房間,面對鏡頭,以及專家的陪同。
兩個房間的嘉賓齊齊望向早已架好的鏡頭,情緒還沉浸在剛才的紀錄片中。
節目組並不期望從短短的訪談中探尋家暴這個複雜話題的解決答案,他們只負責記錄,用鏡頭記錄下每一位嘉賓的反應,讓鏡頭說話。
已經離婚兩年多的黃女士看起來比片中狀態好了不少,語速也比之前快了些,畫了淡妝,頭髮也打理得精緻,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相比許多還在這個漩渦裡苦苦掙扎的人,她多了些果決,也多了很多幸運。
大家不是專業人士,更多時候都安靜地聽著專家和黃女士的交談,並不打斷,只是在心裡,對婚姻這個話題,又多了幾分思考。
畢竟要探討的是婚姻關係,跟黃女士告別後,大家再次聚到了一起,專家也從另外的房間過來。
大家存了太多的話,一股腦圍住他,熱火朝天地聊了好久。
溫顏卻過分安靜。
心裡有許多情緒在翻湧,眼睛酸脹,卻哭不出來。
“怎麼了?”阮予捏了捏她手,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低落。
“只是覺得,我很幸運,遇到了幸福的婚姻。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很多人在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忍受不幸的婚姻。說不清什麼感覺,就覺得有點難受。”
她共情能力也挺強,看紀錄片的時候就很沉默,一直到阮予開口。
太久沒講話,連聲音都有些啞。
“所以導演從先導片就說過,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選項,我們並不是借節目貶低看似自私的不婚主義,也不是借我們的幸運嘲笑別人的不幸,而是希望用短短的六期經歷讓大家看到各種可能。”
“權衡利弊不是利己主義,為了個人目的把另一個人綁在自己身邊才是,我們沒有權利幫別人做出選擇,但如果能給別人帶去一點反思和收穫,節目的目的就達到了。”
“另外,是我很幸運,我的自私沒有被你記恨,反而得到了你的真心。”
他是真的很害怕她因為之前的事心存芥蒂,萬幸的是,她沒有。
阮予抓起她手,放在唇邊,輕輕印上一吻,在鏡頭前。
他只是覺得此刻應該這麼做,顧不上攝像機還在拍。
“我們一定努力不陷入婚姻是愛情墳墓的定律好嗎?”溫顏並沒有縮回手,只是往他身邊攏了攏,拉近距離。
“不會的,因為我們的愛情,從婚姻開始。”
“並且,一天天更深。”
阮予不喜歡說什麼承諾,但他想到了那個肉麻的詞:至死方休。
吃著這麼多期節目以來最簡單的一頓飯,溫顏問阮予:“剛才看的時候我就在想,站在男性的角度,你怎麼看家暴的事情?”
拍攝都結束了,溫顏還在想剛才的片子,要不是看完實在太難受,她還想回家後找來兩個人一起再看一遍。
想來導演應該是為了觀察男女不同反應,才讓嘉賓分了性別觀看。
“我覺得,這是懦弱的表現。”
阮予也認了真,放下筷子。
無錯書吧“不止身體暴力,還有語言、行為等,都是家暴的一種。社會規訓讓男孩子覺得自己本就應該有一個妻子,遺憾的是,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有些時候被曲解為私人物品。在他們的意識裡,只有家庭裡屬於自己的妻子是完全受自己支配的,這種情緒很多時候也會帶到孩子身上,造成更深重的問題。”
阮予突然想起大學時曾經聽過的講座,剛巧,也是關於家庭暴力的。當時正出臺了第一部反對家庭暴力法,作為頂尖高校,東大組織了許多相關講座和其他活動。
那時他就覺得,用暴力解決家庭矛盾的人,實在是懦弱得讓人不齒。
(男生對家暴的看法是在問過身邊的男性朋友之後寫的,力求客觀哈。)
“所以你才老是要跟我強調,先做我自己嗎?”
“你這麼說……也算是一個理由吧,但不僅是這個,因為有信心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阮予說話毫不遮掩。
的確,得益於良好的家庭教育,他健康地長大,不僅是生理上,更在心理上。
“嗯。”溫顏想說好多話,但最後只回了一個簡單的嗯。
因為她明白阮予不說空洞的誓言。
因為她知道遇到良人不易,她已是萬分幸運。
也因為,她知道他們足夠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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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了好久,為了取材看了《她經過風暴》,還有《中國反家暴紀事》,很沉重,搞得沒心情寫了嗚嗚……斷斷續續寫了兩天才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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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葛怡婷. 遭遇家暴後為何沉默 城市女性更難接受自己是弱者[N]. 第一財經日報,2023-09-05(A12).DOI:10.28207/n.cnki.ndycj.2023.0036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