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晚忽然覺得心頭某個地方那麼溫暖,不知道卓瀟是怎麼知道她生日的,許是午後在騰霧面前發牢騷時聽到了她的絮叨。
幾十年前的今天,像玉晚這樣的一個不生羽翼的兩腳動物,在親生父母眼中的確是不應該存在在這苦惱的世上的,他們既狠心丟棄她,又不忍她自生自滅,就丟進了孤兒院。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孤兒院裡的孩子們過的都是集體生日,她真正的生日早就藏在心底,任誰也不輕易揭起。
離開孤兒院後,便學會了自己慶祝。
每年今日,總會在工作結束後,買個小蛋糕回到出租屋,開啟手機音樂,找到當時最喜歡的歌,一遍一遍地迴圈。
點起一根象徵性意義的蠟燭。
閉眼,許願。睜眼,吹滅。
玉晚蜷在十八樓的陽臺上一口一口吃著蛋糕,俯而眺望車水馬龍的朱雀大街,街市上熱鬧非凡,往來生意人聲鼎沸。
熱鬧是他人的。
黑暗的夜,給玉晚增添了一份孤獨,一份寂寞!讓她獨自一人去享受。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誰對她好,當然好;不好,亦不緊要,自己對自己好便是了。
來到蘇家,蘇秉江夫婦對玉晚疼之愛之,在他們的呵護下開心地度過了很多個生日,自那之後,每到生辰這日就赫然地興奮、振作起來。在以後的日子無意中就揚起了頭,天空也雲開霧散地明朗,想著生日是家裡人對自己生命的提醒與珍愛,渾噩中恢復了初始的自信。
人生的終點在哪裡?
一年一度,每一個生日就是一個里程碑。
而現在的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要安泰快樂得多,終究是“幸”多過“不幸”呢。
玉晚自卓瀟手中接過麵碗,嫋嫋熱氣從麵碗上氤氳而起,牛肉伴著蔥花的誘人香氣飄然入鼻,熱意透過碗壁傳來,燙貼著玉晚的指尖直抵心底。
雙眸漸漸蘊上一層霧氣,一時間,分不清是熱氣還是其他別的東西。
玉晚抬首看向卓瀟,唇角漾起一絲笑意,真誠說道:“謝謝你,你離去甚久,這碗麵定是費了你好些功夫呢。”
卓瀟臉上難得的閃過一絲羞澀和慌亂,他撓撓腦袋別開臉,旋即如常道:“我進山裡拜師學藝時,不允許帶隨從,就自學過一段時間下廚,這碗麵不算難,也就......還好吧,你湊活吃吧。”
玉晚心底一動,頷首讚許道:“無論如何,皆是你的一番心意,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說著,動起筷子大口朵頤。
“你慢點兒,沒人和你搶,你的胃口可真大,適才吃了烤肉,又喝了酒,這會兒還能吃下我的面,一點女孩兒的樣子都沒有。”
“要你管。”
半晌,玉晚從碗裡抬起頭來,打了一個飽嗝,嘆道:“你的手藝可真不錯,味道和我母親的不相上下。”
卓瀟有些不悅,說道:“這是好話還是賴話?”
玉晚輕嗤一笑,一手提起身側酒壺,一手拎著琉璃盞,將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玉晚無意識地晃了晃,舉杯仰首痛飲,嗆辣的酒水甫一入喉,便覺喉間有股異熱重新竄上四肢,又立刻深入骨髓。
玉晚重新倒了一杯酒,遞給卓瀟,神神秘秘說道:“看你這麼像我母親的份兒上,我準備告訴你一個秘~密,這件事情,我只願意告訴你哦!”
烤肉的炭火光下清晰可見盞壁留下的淡淡胭脂唇印,鼻中聞到一陣混著口脂的酒香,卓瀟就著玉晚飲過之處一飲而盡,心神不禁有些盪漾。一抬頭,只見玉晚淺笑盈盈,酒氣將她的粉頰一蒸,更是嬌豔萬狀。
卓瀟狀似無意般往玉晚身側挪了挪:“什麼秘~密?”
酒意上頭,玉晚並未察覺他的靠近有何不妥,認真盯著他,說道:“我,不叫蘇玉晚。”
卓瀟眼中閃過一瞬的好奇,問道:“那你叫什麼?”
玉晚換上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正色說道:“江,嘉,言。”
“我叫江嘉言。”
卓瀟面上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但語氣裡卻帶著明晃晃的不置信,“這也能算秘~密,我隨便胡謅個名字告訴你,我也告訴你那是我最大的秘~密你信不信?”
玉晚擰眉“嘖”了一聲,不客氣地上手拍了拍卓瀟的肩膀,說道:“你還別不信,我呀,嗝......就不是這裡的人。”
卓瀟聞聽此言,眼角不自覺抽了抽,語氣裡已然夾雜著一絲無奈,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玉晚,說道:“你當然不是這裡的人,這裡是卓家,我才是主人。”
他突然痞笑出聲:“但,還缺個女主人。”
今日玉晚頗高興,又是幾口酒下肚兩頰燙紅,腦袋發暈,嘴上也就沒把門。
湊近卓瀟,比了個“耶”的姿勢,沒開玩笑說道:“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來自......幾百年後世界的人。”
卓瀟聞言輕哂,仰頭又灌下一杯酒,質疑道:“那你的世界都有些什麼?與我們這裡又有何不同。”
眼下說起這茬,玉晚的興致似乎全提了起來,聲音裡滿是對現代化的崇拜。
“我的世界......有電腦、手機;男女平等;不需要對任何人行跪拜禮;沒有身份的尊卑和職業的三六九等,只有人與人之間的和平共處;男子不可以以任何理由限制女子人身自由,女子可以讀書、認字、出國留學、和男子共事,甚至能當男子的領導......”
卓瀟滿臉質疑,玉晚反笑道:“我還沒說完呢,而且沒有媒妁之言,女子不再以嫁人為目的,我們可以選擇終身不嫁,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依靠家庭,不依附男人,獨立且美麗。”
言畢,玉晚衝他微微一笑,月光從頭頂照射下來,朦朧的光暈使得她的身形變得更柔和,雙眸在陰影的襯托下更顯得格外明亮,雖然只著男裝,不比女裝時嫵媚,但此時的玉晚甚美。
卓瀟一時看愣了眼,忘記回嗆她。
玉晚得意一笑:“沒話說了吧,我的世界是你難以想象的,你就當我在說醉話吧,別放在心上。”
半晌,並未等來卓瀟對她此番言論的反駁和驚訝。
卓瀟目光閃爍,平靜說道:“你說的東西確實驚世駭俗,倒也不是不可能實現。”
玉晚眨眨眼,靜等他的下文。
“我曾遊歷過西夏和北辰國以外的地域,其中有個叫裡月氏的地方,那裡女子為尊,女帝世襲罔替,男子地位低下,在家要伺候女子,夫人說往東,男子不得往西。”
卓瀟頓了頓,嘲諷一笑。
“呵呵,在青樓,男子是女子狎玩的物件,任由女子挑選。所謂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們所走過的地方不過爾爾,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所以我估摸著,你所說的世界應該也是存在的。”
酒意逐漸上頭,玉晚半闔上雙眼,慵懶笑道:“我以為你會如夫子般怒斥我荒唐呢,認為我說的東西都是謬論,不想你竟贊同我,你這個朋友,不錯!”
青松般的香氣混合著酒香,漸漸包圍了玉晚。
卓瀟靜靜看著玉晚的側顏,他桀驁邪魅的面容呈現出異常的柔和和沉靜,薄薄的唇角流瀉出一種罕見的純淨。
卓瀟湊向玉晚,道:“你低頭附耳過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玉晚迷迷糊糊覺著快睡著了,卻還是依言低下頭附耳。
卓瀟懷著無限眷戀輕輕啄了玉晚的眉心。
玉晚只覺額頭一涼,並未多想。
卓瀟見玉晚不反抗,認認真真盯著她半晌,笑言道:“不管你的世界是如何,其實自打蓮湖邊遇見你,看見你不識好歹地與我鬥嘴避嫌,下一秒深陷泥潭時又不顧男女之防讓我救你,我便對你好奇。後來,我幫你買鞋,你卻拒絕了我;我送你回家,你依然拒絕了我,每一次都如同我是惡狼一般將我拒之千里之外。我遇見的女子縱然沒有上百,也有形形色色,卻無一人似你這般不解風情,憑什麼不能成為我的人?”
“只是可惜,我從一開始的好奇你,想佔有你,變成動了心。所以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屬意你,不是因為對你代我受傷的歉疚,而是一見鍾情而不自知。我說的這些你可能明白?”
卓瀟說得很真誠,他半蹲在玉晚面前,仰頭看著她的臉,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認真和期待,甚至還有一些稍許的害怕,許是害怕玉晚會拒絕。
玉晚囁嚅了兩下嘴巴,早已進入到半夢半醒的狀態,可惜了他說了一長串發自肺腑的話卻並未被玉晚聽進去,朦朧中只聽見了最後一句“你可明白?”
這還不好回答,玉晚笑答道:“我明白。”
卓瀟得到玉晚的肯定回覆,開心地執起她手,歡喜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又會拒絕我,畢竟,我也被你拒絕了幾次,早已習以為常,不曾想你竟能對我有如此懇切直白的表示,我心中很是歡喜,至少這樣看來,你對於我是不能說絕對沒有意思的。”
“卓瀟,你真的認為眼前人真的心悅你嗎?”
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頗有幾分熟悉,他輕笑兩聲,涼薄的聲音帶著森然的寒意。
卓瀟轉頭一看。
來人竟是雲弈!
與雲弈一同前來的還有柔嘉公主,原本冷清的院子竟突然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卓瀟深深看了玉晚一眼,放開她的手,恢復玩世不恭的笑意向雲弈行了一禮,微笑說道:“殿下,今日怎地有興致深夜造訪卓府?此刻您不是應該在大殿之上與使臣推杯換盞嗎?”
雲弈冷睨一眼已然喝醉的玉晚,漠然道:“卓瀟,你未經允許私自闖入東宮,將本宮的侍女帶回自己的府邸灌得酩酊大醉,深夜不歸,你是何居心?”
卓瀟揉了揉眉心,懊惱說道:“這真不怪我,酒是玉兒自己拿的,亦是她將自己灌醉的。”
“玉兒?!”
雲弈聽聞卓瀟對玉晚的稱呼,眉心一跳,胸中怒火莫名直竄上頭。
“那私闖東宮,徹夜未歸也是玉兒的錯?”雲弈的聲音肅然而冷冽,不摻雜一絲情緒,彷彿不打算對卓瀟輕易放過。
但卓瀟卻一臉正氣、理直氣壯,道:“玉兒是我帶出來的,時辰到了我自會送還東宮。”
“不必,本宮現在就帶她回去。”說話間,雲弈大步上前伸手抱玉晚。
哪知卓瀟膽氣實在肥,他立馬上前攔住雲弈手勢,凜然說道:“這等小事何須親自勞煩殿下,她既喝醉了酒,理應由我照顧她醒來,如今趁著殿下在,瀟弟斗膽向殿下討一份恩典。”
雲弈依舊是冷淡的、不辨情緒的聲音,但看卓瀟的眼神已冷意十足。
“說!”
卓瀟放開手,跪倒在地,鄭重行了一禮,道:“我與玉兒兩情相悅,適才我倆已互相表白心跡,還請殿下能將玉兒賜給我,我當用盡心力去好好待她,還請殿下能允准。”
周遭瞬間靜寂無聲。
雲弈藏在廣袖下的拳頭,拽得死緊。
他目光凌厲,帶著屬於上位者的威壓,氣勢強橫逼人,令人不敢抬頭。
“若我不允呢?”
雲弈與卓瀟久久對峙,前者醞釀著急怒的風暴,後者卻毫不畏懼。
眼看雲弈的情緒即將繃不住,這裡是卓府,若是鬧大兩邊都不好看。
柔嘉公主急忙上前做和事佬,半哄卓瀟道:“四弟,今日是你擅闖東宮有錯在先,繼而私擄宮女出宮不返,殿下不與你計較這些事情已是寬仁,你莫要再得寸進尺。至於其他旁的事,待日後時機成熟再提也不遲。”
見卓瀟毫無反應,柔嘉公主沉聲道:“你爹大病初癒,你真要在府裡鬧大了讓他老人家知曉嗎?”
此言一出,卓瀟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雲弈冷睨了他一眼,直直越過他走向玉晚,他溫柔的用手背探了探玉晚的臉,隨即將玉晚攔腰抱起就要離開。
經過卓瀟身邊時,他暗含警告道:“卓瀟,蘇玉晚乃我東宮中人,你們倆交情如何我不計較,但我的人,你不能動!”
隨即大步離開卓府。
卓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欲追上去,被柔嘉公主喝止。
“四弟,你還看不明白嗎?蘇玉晚是太子心尖上的人,你以後莫要再與她有糾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