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色昏暗,未曾仔細打量過東宮,白日裡仔細一瞧,才被東宮宅院的陣勢給驚呆了,與安陽宮端莊婉約、花團錦簇的風格不同,東宮格局講求氣勢恢弘、奢華大氣。
我隨蘇獻踏出永寧殿,他一面走一面同我細說東宮建築格局,路徑通道,東西南北院各住著什麼人等等。適才我們所在的永寧殿是太子日常起居會客讀書之所,繞過永寧殿之後,就是一段高闊的長廊,長廊兩側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名侍衛,任由我打量也目不斜視。夏日的陽光格外燦爛,成排的木格柵在長廊上投下一片整齊的影子。
東面是太子妃居住之地,太子如今還未有正妃,所以還空置著,東南面是麗嬪居住地,她如今正懷有身孕,若誕下皇兒,應能晉升正妃;南面是太子侍妾衛良娣居住地,西面是太子侍妾韋良娣居住地,北苑是太子獨居之所,院內還另設有馬廄、射箭場、劍術室等,專供太子日常練習所用。
過往宮人皆對蘇獻恭敬有禮,足見他在東宮地位之高,太子妃嬪的住所不宜進去觀望,只在外頭遠遠熟悉下路徑。蘇獻對我笑道:“妃嬪們隨侍的宮人都住在各自的居所處,唯有兩名隨侍跟在太子身邊。”
說話間,兩名宮女端著太子的淺黃衣物有說有笑回到北苑,一見蘇獻,立時恭敬施禮道:“公公這時辰怎的過來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蘇獻對我笑道:“這兩位便是貼身伺候太子的宮女了,明夏和冬卉,這是原來侍奉安陽公主身邊的蘇玉晚姑娘,今日起和你們一樣,也到東宮當差了。”
我細細打量眼前兩位麗人,看起來一個聰穎可人,一個溫柔美麗,皆屬佳人,而明夏正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我。
蘇獻道:“殿下適才吩咐,麗嬪月份漸大,冬卉辦事得力細心,特命你以後就跟隨麗嬪娘娘,明夏以後要多多照應玉晚姑娘,切不可出差錯。”
冬卉笑道:“公公即使不吩咐,奴婢們也早就知道,偏明夏更得殿下心意,定然是捨不得放走的,我即刻就去麗嬪娘娘那兒。”
明夏羞惱瞪她,說道:“姐姐可莫要再開這玩笑,若是被人聽了去,不知又要起多少風波殿下最不喜宮裡人私下妄議主子。”
冬卉也不再與她開玩笑,說道:“好啦好啦,你最明白殿下的心思,我不同你玩笑了,我這就收拾東西,若是去晚了,恐娘娘責罰。說罷往自己房裡走去。
聽剛才一番言語,眼前的明夏應是太子身邊最得力的侍女,我客氣對她說道:“以後還要勞煩明夏姐姐多多指點妹妹了。”
明夏看了我一眼,亦微笑道:“指點不敢當,明夏也只不過盡份內之事伺候好殿下罷了,以後恐要你指點我呢。”
我聽出她話裡意思,表面雖客氣,內裡似是既有敵意又有戒備。她既是在永寧殿當值的,那昨晚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太子對我的態度肯定盡收眼底,我們倆初次認識,有防備亦是正常,也是為了自保。我卻是無所謂她對我什麼態度,我從一開始便不想來這東宮,目前雖暫時困在這裡,但心中仍是不放棄能出宮的半分機會,祈求老天爺什麼時候能開開眼,聽一聽我的訴求,賜我一個機會吧。
蘇獻領我走進離北苑正殿最近的東面幾間屋舍,我猜應是為我準備的居所,但此處離太子居所實在太近,我心中不願,便故意問道:“公公,我是否和明夏一起居住?”
蘇獻笑道:“殿下特意吩咐,姑娘一人獨居在此,明夏她們住在西面,姑娘往前頭走片刻便至。”
我無法,只得點點頭,推門進入房間,看見房內古樸雅緻,細看之下竟比在安陽宮中的居所還要好上許多,證明蘇獻他們並沒有將我當成普通奴僕看待,心中略有感激之意。
忽然一名小內侍急匆匆趕來,說道:“蘇公公,太子殿下回來了。”
我們不敢怠慢,即刻提步往永寧殿走去。
我自偏門而入耳房,和明夏一起沏茶,她和我說道:今日貴客不少,得提著神當差。”
我衝她感激笑笑,低聲問道:“都是些什麼人啊?”
明夏認真過濾茶渣,說道:“你剛來東宮,我現下與你說了,恐怕你也不認識,過後我再告訴你吧。”
片刻後,茶水準備妥當,我和明夏一齊進入正殿,只見座上有一人白衣玉冠,手執一把描金摺扇,姿態閒雅、氣若謫仙,分明是宋澄!我走到他跟前遞上茶水,他看我出現在殿中,眸中閃過詫異之色,眼神詢問我為何會在此,但片刻後又恢復平靜,卻又忍不住再瞥向我。
我不接他的眼神,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我倆之間的眼神流動太子渾然不覺,他一直專心盯著案上的六芒星飛鏢反覆端詳思索。
我將茶又端向另外一人,竟是表哥柳應淮!他一直盯著我面容看,似是在確定是否是我,我回了他一眼,他大吃一驚,也顧不上殿內還有太子,大喊道:“表妹!”
太子這才終於抬起頭來,他從小和表哥感情親厚,並未責怪他的失禮,見柳應淮發現了了我,淡淡說道:“她本是安陽宮的人,今日我將她與一名侍女換了過來。”
語氣輕描淡寫,好似要交換的人是安陽公主非要與他換人一般,可宋澄聞言,卻眉頭一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柳應淮聽到太子此言,偷偷向我曖昧地眨眨眼,我知他在打趣我和太子的關係,顧不得太子和宋澄還在跟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一瞪,太子瞧了個真切,卻不以為意,說道:“你們兄妹倆久未見面,有話一會兒再敘。今日我召你們前來,正是為了昨夜我遇刺之事。”一說到刺客的事情,他面色陡然陰沉,將目光重新投向六芒星飛鏢,接著說:“你們都看看,可曾認識這等暗器。”
明夏尚在奉茶,我忙走至案几將木盤端起,依次將木盤呈給他們倆看,有些來客年紀約莫與宋澄和柳應淮這樣的世家子弟相仿,當我走至宋澄前,我抬眸看向他,他卻並未看向我,眼神聚焦在飛鏢上,片刻後,他認真說道:“微臣識得此暗器,且微臣識得會發此暗器之人。”
太子眼神瞬間變亮,說道:“是誰?”
宋澄說道:“少時微臣家師收過兩個徒弟,一個是我,一個便是我師兄,但家師後覺此人心術不正、品行不端,遂逐出師門,微臣兩月前返回洛陽,在靈谷寺巧遇他,他還曾與微臣交過手,當時用的就是這種暗器。”
太子聞言,低頭沉吟片刻後說道:“既然拜師時就品行不端,那麼也可以因為利益而謀害他人,甚至是行刺我,我與他應是無仇怨,我要捉住背後指使之人,此事便交由你去辦,有任何訊息,記得來報。”
宋澄正色道:“微臣謹遵殿下旨意,定當不遺餘力查詢背後真相。”
柳應淮見狀,忙道:“此事關係重大,行事危險,微臣願意協助宋大人辦理此案,請殿下允准。”
太子自信滿滿說道:“不必了,宋澄辦事一向穩妥,交給他的事情無須再經由他手,我相信他的能力,此事定很快有結果。”
事情已然交代完畢,柳應淮等人相繼告退,我眼光一直追隨他們,剛才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開口,好不容易遇見一次家裡人,心中急於想要傾訴,太子見我神思飄忽,忽然對我說道:“他們還未走遠,你有話要和柳應淮說,就速速去吧。”
我聞言大喜,忙謝過太子,便追出殿外。
果然他們還未走遠,且宋澄和柳應淮並排落在最後,我急忙叫道:“哥哥,哥哥。”
他二人聞言同時回過頭,我先看了眼宋澄,再看向柳應淮,柳應淮開玩笑道:“妹妹可是在喚我嗎?”
我嬌嗔道:“自然是喚你,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是哥哥,難道是......”我羞紅著臉又瞪了他。
宋澄面色微紅,輕聲說道:“你們既然有話相敘,我便先行告退,不打擾了。”
我見宋澄已離去,遂親近柳應淮道:“近日家中可安好?父親回來後可知道我入宮了?他們可有向你詢問我的事情?”
他見我問及家中之事,馬上收起適才玩笑之態,認真回覆道:“家中一切都安好,姨夫對你進宮之事已經知曉,心中對你和幼薇甚是掛念,我聽蘇大人說陳貴妃和安陽公主都待你很不錯,前日還將你收做公主的貼身侍女,這才不到一日的功夫,你怎的搖身一變,成了東宮侍女了?”
我深深嘆了口氣,隨意找了塊石頭坐下,緩緩將近日發生之事簡短地告訴了他一番,他聽完點點頭道:“難怪我總覺得你和殿下之間的氛圍甚是微妙,那,你和宋大人又是怎麼回事?剛才在殿中,你與他之間的眼神互動,很不一般哦。”
我臉色微紅快速瞄了一眼柳應淮,答道:“我和他們都沒什麼,只不過是數面之緣罷了。”
柳應淮嘆了口氣,認真與我說道:“妹妹,哥哥與太子自小認識,他是一個何等精明之人,你的任何小動作和小心思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如今你已身在東宮,莫要再存其他想法,更何況,宋大人和他互為表兄弟,自小就很要好,且他對太子一向忠心耿耿,並不一定會為了你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總之,我不想你日後傷心難過,望你今後真心對待太子,也能為自己掙個好前程。”
什麼好前程,我全都不想要,我情緒甚是低落,不想反駁他,應付道:“我知道了。”
因宮中不便久留,他與我寒暄幾句便匆匆離開,我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良久才緩緩返回永寧殿。
天色已暗,太子已不在殿中,殿內唯餘明夏一人在打掃屋子,她手拿拂塵,用心地拂拭案几,那案几日日都用,哪裡需要她這般細心對待。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看見是我,笑道:“你回來啦,殿下久候你未見,已經回寢宮了。”
我笑道:“姐姐怎地如此用心,明日清晨再做也是可以的。”
明夏笑道:“太子殿下喜好潔淨,自當盡心竭力,都是我們做奴才的本份罷了。殿下那裡無須我們伺候,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
明夏在太子身邊已有三年之久,辦事定是極為妥帖才能在這個位置穩如泰山,她現下見太子對我態度很好,擔心我會利用這點來欺壓她,所以不敢對我造次,但我卻不想在這宮中樹敵,想打消她對我的顧慮,遂直言道:“姐姐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妹妹幫你吧,兩個人一起總好過自己一個人,速度也能快些,咱們再一起回房歇息。”
她見我執意如此,遂不再堅持,笑道:“既然如此,那邊還有一把拂塵,你用它擦拭殿下的椅子吧。”
我應聲去忙,打掃間我主動與她閒話聊天,欲拉近關係,方知她在家也本是商賈之家的千金大小姐,家境身份和我都差不多。三年前應選入宮,所謂士農工商,商賈之家的小姐自然只能做宮女,只等入宮滿十年且未被主子們臨幸過,才可放出宮去自行婚配。她如今年紀比我略大,正值二八大好年華,將來出宮便是二十三,對於現代社會來說這個年紀才剛剛大學畢業,是最好的時候,可對於古代女子來說,已經是過了氣的老姑娘,想要覓得好人家當正室幾乎是不可能了。
太子的三位妃嬪皆是絕色佳人,太子對她們亦是雨露均霑。我想到太子身邊已有多名溫柔美人相伴,卻還要撩撥於我,而那齊王家中明明有王妃,更有妾室數人,進宮後還不堪寂寞對幼薇和祝黎黎左擁右抱,心中一陣感慨,想出宮的心情更繁盛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