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害怕，認為自己愧對了這奇蹟般的重生機會，也害怕芸嵐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

他想要將人留在自己身邊，就像小孩子去到一個陌生的新環境，有一個熟悉的娃娃或機器人陪在身邊，便能放鬆許多一個道理。

面對潛在水面下的敵人，他要芸嵐在他身旁。

他想要芸嵐，極度渴望，渴望得即便只是假的都好，他可以藉此自我催眠，假裝一切都往好的一面發展。

芸嵐推開歐恩坐起來，歐恩也順勢坐到了他身邊，不安分地拉著芸嵐的手把玩。

頭卻微微低著讓人看不清情緒，芸嵐抬起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上眼:“你在害怕什麼?”

其實芸嵐不理解歐恩的心態崩塌，改造人是很強沒錯，但是他們也才第一次交手，她為何如此快速地斷定了己方的戰敗？

未來覺醒者和改造人的鬥爭如果真的發生，她不覺得他們必輸無疑，相反地，她認為他們一定能戰勝。

哪怕是用戰士的命下去填也無可厚非，那是覺醒者的使命，是戰爭之下無法逃避的殘忍。

即便血流成河，為了家人、為了和平的未來，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我害怕你死。”歐恩道。

芸嵐一愣，隨即慈悲一笑，彷彿在看一個天真的傻孩子:“每個人都會死。”

“但不該是那種死法。”歐恩的眼神中寫滿芸嵐看不懂的情緒，惋惜、悲痛和打抱不平。

“你……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聽見你去出‘建立新家園’的任務時，我有多慌亂。”

建立新家園，那是芸嵐上輩子最後一次出的任務名稱。

歐恩怎麼會知道這麼名字?

“你……”

芸嵐張了張嘴，太過震驚的猜測讓她一時之間失去了聲音。一瞬間，腦海中存在許久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

歐恩那傑出又老練的戰鬥能力、對自己E級嚮導能力的無條件信任以及那毫無由來的……愛戀。

這麼說，歐恩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太過多的爆炸資訊讓芸嵐有了一瞬間的延遲，她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確認起，於是他決定從最重要的問題開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授勳典禮致詞結束暈倒後，再醒來就重生了。”

兩人開啟天窗說亮話，歐恩也趁機將深埋心中許久的疑問問出口:“你呢?”

“比你早一天。授勳典禮的前一天。”

芸嵐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心情有些複雜，這種遇到同樣重生的夥伴，就像是……他鄉遇故知?!

有種說不出的親密，總之十分微妙。

“你是怎麼死的?”芸嵐比較關心這個。

“出空間跳躍站時受到的埋伏，對方武力值高出我們許多，當時連敵人是誰都沒看清就喪命了。”

歐恩說話時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是從他撐在地板上，用力到泛白的指尖依舊能窺探出其中的悲切難平。

芸嵐伸出手，想覆蓋到歐恩手上表達一些安慰，可才伸到半空便又草草收回，眼前這位不是年幼的王子殿下。

而是和自己一般年紀的AT1將軍，這個認知頓時讓他多了幾分顧慮。

兩人之間的關係，好像一下子又被推出去很遠。連芸嵐自己都沒察覺的煩躁縈繞在他眉間。

“你懷疑伏擊者和傑克那些改造人是一夥的?”

芸嵐問，就樣就能解釋歐恩為何如此不安，這算是一種創傷後的自我保護機制。

畢竟她以及隊友因為這些人而喪命。

歐恩點頭：“他們強到十五年後的科技依舊無法戰勝的程度，我無法想像他們提早了這麼多年出現，帶來的傷害又該有多大。”

芸嵐也陷入沉默，當重生的優勢不再，他們兩個也不過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戰鬥經驗的普通士兵而已。

並沒有厲害多少。

芸嵐仰躺在地，歐恩也跟著躺到她旁邊，兩人之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月亮悄然西移，偷偷從窗戶外探出尖尖的尾巴。

過了許久：“只是以防萬一，我想確認一件事情……”

芸嵐半轉過頭看向歐恩，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將軍是喜歡我嗎?”

歐恩直接從地上跳起來，看著芸嵐的眼神氣急敗壞中又夾雜著些微的疲憊：“你!”

他想不明白，是他對芸嵐的感情表達得不夠準確嗎?否則為什麼直到現在他還在問這種全世界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歐恩原本以為芸嵐是在故作逃避，可當他望進芸嵐的眼裡，看著他那坦承的疑惑他才知道，也許，芸嵐從來都不曾相信過自己喜歡他……

前所未有的挫敗襲來。

歐恩伸手將芸嵐給拉起來，握著芸嵐的肩膀讓他好好坐在地上，他盤腿坐到芸嵐對面，正色道:“芸嵐。”

芸嵐不自覺板正了背脊。

“我喜歡你，從上輩子就喜歡了，想跟你結為伴侶的那種喜歡，你明白嗎?”

“為什麼?”

芸嵐就是不懂，她不明白自己有哪裡值得歐恩如此魂牽夢縈。

她沒有那個自信，她只是一個孤兒，不配讓歐恩放棄子嗣、放棄世襲下來的王位，和他一個男人在一起。

歐恩嘆了一口氣：“我要是知道為什麼，就能控制自己不那麼喜歡你了。”

那天晚上，一直到旭日初昇，兩人一同走回各自房間為止，芸嵐都沒有鬆口答應歐恩暫時在一起的提議。

別說在還不知道歐恩的重生身份前，她就沒有耽誤王子成家的想法，更何況是現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

歐恩也重生了的震撼對芸嵐來說，就像戰鬥開始的前哨號角，透過一樁一件脫離軌道的小事件來警告他，有一場腥風血雨即將襲來。

所有的準備都顯得那麼迫切，關鍵時刻不該再談那些情情愛愛。

上輩子他們沒有在一起，也許就是一種暗示。

他們沒有緣分，無論時空背景。

再加上她重生以來最主要的兩個目標一一博士以及找出上輩子害他們全軍覆沒的人一一都沒有進展。

找出博士的難度有如大海撈針就不說了，可就連沒有腳不會跑的作戰指揮部大門他都沒摸到，更何況找出上輩子背叛軍隊的人。

如今的事件程序相比上輩子快了十多年，星外探索計劃才剛啟動，他不確定那位幕後之人的小心思在此時此刻是否已經顯露出來。

亦或者，就連那本該成為邪惡大Boss的人，都被加速發展的時間線給甩在後頭了呢?

經過了不容易的一夜，芸嵐闔眼才不到兩個小時，隔天一大早便跟著隊友一起搭飛船回二層了。

接下來的時間歐恩很忙，忙得將小隊隊長的職務又交回給了之前的原隊長，沒再在任務時間出現過。

歐恩不在的時候，芸嵐常常被費昂找去支援，她藉著出任務的機會，找費昂打聽暴龍魚的研究結果。

可以的話她想看看檢查報告，包含之前抓到的兩隻外星生物，也許可以從中找出些許突破點。

可惜屬於AT的資料，費昂也沒有瀏覽的許可權，他替芸嵐提交了申請，至於能不能得到允許，只能慢慢等結果了。

芸嵐知曉軍隊程式的繁瑣，她道了謝，強制壓下心中的迫切。

歐恩小隊的每個人突然間都認真了起來，一個個像上緊發條的玩具，不知晝夜地訓練著。

就連任務結束後的隔天都沒有休息，彷彿不努力明天就會面臨世界末日一般。

費昂問過他們是不是受了刺激，但是礙於簽了保密條款大家都不能說，於是搖搖頭，說只是單純想變得再強一些。

這樣緊繃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個月才有所緩解，眾人突然意識到。

無論是否窺探了危機的來臨，日子還是一樣在繼續。

關於家人間的爭吵不會緩解、關於吃虧與佔便宜之間的平衡不會妥協、太陽照常東昇西落、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依舊大聲罵著所有看不慣的事，然後笑得快樂又酣暢。

他們逐漸放鬆下來，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道，如果哪一天天真的塌了下來，至少還有高個子頂著。

戰爭開打之際，他們只需要做好隨時會犧牲的準備即可，至於其他的……盡力就好。

反正按下戰爭警戒按鈕的人，從來不會是他們。

既然如此，幹嘛擔心那麼多呢?

而在那些掌握紅色按鈕的頂層人物繁忙之際，偶爾，很偶爾地，歐恩會出現在二層。

可能是拿著芸嵐想要的外星生物資料，又或者是告訴他一些上頭的新政策、新進展。

芸嵐每每見他那疲憊的模樣，都會順勢替他梳理一番才放人離開。

芸嵐同樣疲累，歐恩不想芸嵐感到太多壓力，所以只是見到了人，看她還關心自己、願意替自己梳理便很滿足了。

然而，就在又一次當歐恩從芸嵐的宿舍離開時，在門即將關上的前一刻。

他聽見了芸嵐自言自語般的感慨:“上層果然忙得不可開交，連送檔案這種小事都得要王子親自跑。”

歐恩:“……”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嗎?

在眾人從繃緊神經又到迴歸平常生活的狀態調整中，一個月悄然而過。

歐恩說好要資助的陶伯利藥劑研究中心已經運作一段時間，雖然他們那些進化人的能力在改造人面前不堪一擊，但是歐恩依舊沒有放棄這方面的研究。

對她來說，進化人是為了適應嚴峻世界所必要存在的優勝劣汰，改造人則是破壞平衡生態的外來入侵物種。

未來，如她向平民所承諾的那般，她會驅逐改造人然後讓所有人都能開心自由地活在陽光底下。

芸嵐當初採集的血液檢驗結果也出來了，那些人的血液中，有著與進化人類似卻又不太一樣的基因變化，他們……退化了……

“果然嗎?”芸嵐一點也不訝異。

“你猜到了?”歐恩緊挨著芸嵐坐到沙發上。

“不難猜。”

芸嵐往旁邊移了移，歐恩沒黏過去，而是乾脆仰身躺下，將頭枕到了芸嵐的大腿上。

“殿下!”

芸嵐的聲音中帶著警告，精神力立馬纏上歐恩的脖子，歐恩早看透了她的虛張聲勢，側過身一把抱住芸嵐的腰。

將頭埋進她平坦的小腹：“好累，讓我休息一下。”略帶疲憊的聲音透過衣服嗡嗡傳出。

腰部可是芸嵐的敏感處，她不確定歐恩是否還記得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像被電流擊中。

從頭部一路麻到了腰椎處，她不自覺地挺直了身，不敢亂動。

“你放開我，我幫你梳理。”

歐恩將人抱得更緊：“不用，我是身體累不是腦袋累，就這樣讓我充一會兒電就好。”

芸嵐一口氣都提到了胸口上，他不自覺憋著氣，儘量讓自己的腰腹縮小一點、再小一點，以逃避歐恩居心叵測的觸碰。

可惜，她發現歐恩就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她退一步對方就會前進三步。

於是芸嵐忍到臉蛋變得通紅時，終於忍無可任、一巴掌拍到了歐恩的頭頂上：“你到底起不起來!”

歐恩吃痛，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滿臉不敢置信:“你竟然敢打本王子的頭!”

芸嵐冷笑:“我有什麼不敢的，不快起來說正事信不信我再多打幾下?”

歐恩閉上眼：“來吧。被打幾下就能繼續躺著，那我選擇被打。”

芸嵐被眼前人的不要臉給震驚到了：“你會不會其實不是歐恩，只是剛好穿越到他的身上，取代了他的身份?”

歐恩突然來了興致：“怎麼?我跟你想像中的個性不一樣?”

“很顯然，是的。”

芸嵐毫不猶豫：“比我想像中的特別一些。”

任何人被心儀之人稱讚一聲“特別”。

“都會飄飄然，歐恩也不例外，喔?哪裡特別?”

芸嵐拿起一旁的靠枕往歐恩身上打：“特別欠揍跟特別不要臉!”

歐恩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裝模作樣地躲著，他高高站在沙發上。

一邊假意喝斥芸嵐的逾矩犯上，一邊故意落下幾步讓芸嵐的抱枕能準確地往他的身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