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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謠中的日記

你說這天下之人,是站著,還是跪著呢?你說它們站起來了,但是我看他們根本就是跪著!那古老的秩序,早已失衡,失衡啊!

狂言

鄭無言出身寒門,父輩讀書,母親讀書。父親耕地,母親織布。父親窮,母親窮。

但就是這樣,那一張一張的羊皮還是換成了竹簡!

鄭無言從小就是秉燭達旦的君子,他深信著書本中的道義並且踐行。每次給母親端茶時候恭敬的手勢,引來操勞的母親的誇讚連珠。鄭無言每日在烈日下磨礪意志,那父親屢次心疼的要把斗笠給他都被他嚴詞拒絕。直到後來,鄭無言自覺自己已經不懼嚴寒與烈日,便開始練熬夜,每晚什麼都不幹,就坐在漆黑的房間內。因為他相信,自己之後要徹夜為自己的學生教授學識!每次想到這一點,他都會情不自禁的誦讀起早已背的爛熟的文章!

那日,他背起了行囊,帶上了書卷和食物。他在心中告慰書中的各位聖賢,自己一定不負諸位!捫心自問,自己配得上那些榮譽和官職!

鄭無言向他在意的人逐一辭別,父母,肯和他分享知識的前輩,鄉親。

他走向了遠方,向著暴雨與山巒。

他打起了傘。

眼中的堅毅。

口中哼起的歌謠:“筆尖一勾,官帽一頂,壯志已酬!”

那數不盡的山巒啊,難以阻止鄭無言眼中的太陽。

他走上考場,寫下至理的文字。盡在不言中。

考完了,他輕飄飄的走出了考場,差點撞到一位端著果籃的大伯。不由得連連道歉。那大伯看是考生,順手給他塞了個果子。“補上身體!”

鄭無言坐在茶樓,等待結果,身上本來微薄的幾串銅錢,現在終於可以闊綽一把了

“老闆,上茶!”

中等的,清淡的茶,現在喝起來就是玉露。霍,這就是得償所願罷。

看著樓下的街道,他已經構思出了自己受萬人慶賀的場面了。他不由得扶欄放聲大笑,大家都認為他瘋了,但只有他直到自己瘋的合理。

等到放榜的那一天,鄭無言從客房裡迫不及防的飛撲到了街上,看著那嘈雜的人群和那金黃色的榜單從人山人海中透露出的一角。

從上往下找。李,王,趙……百家姓全部清點完了,但那個“鄭”呢?難道是自己的名字難寫被排在了後面?

前一百名找完了,鄭無言不得不貓下腰去,看榜單下面被晨露染溼的一塊……終於!一個鄭!但是往後看,卻是生疏。不是自己的名。

鄭無言聽說這榜單還有一週後的複核,心中的七上八下算是有了點底。

他一路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回了客房。他感覺自己的背上似乎有王屋太行的分量,來自父母的期許,鄉親的盼望,還有自己的願望,對國家的義務。

他又回想起她的容顏。

他走回了客房的大院,那掌櫃連忙迎了出來:“咋樣,是中了嗎?”

鄭無言默默的搖了搖頭,憋住即將低落的淚水。“再續半個月罷。”說完他有點顫抖的抱著自己的臂膀跌跌撞撞的走上的二樓——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剎,他的淚水決堤。

他哭啊,哭啊,哭老天的眼瞎,哭社會的頹廢,哭自己的無能,哭這悲傷。

他好想嘔吐,把自己的一切都吐出來,把自己的揹負吐出來,把自己的雜亂思緒吐出來。

但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配嘔吐嗎?他現在還能付的起清潔費用嗎?他還耗得起多少光陰?

鄭無言心中的那根弦,終於斷裂了。

“哈哈哈哈!那些官老爺!都會死的!但知識活著,真理活著!平民活著!其餘的一切,都會死!都會死!都會死!”

他奮力撞開窗子,高舉自己的竹簡。大聲歡呼。

那掌櫃坐在樓下目睹,眼皮都沒抬起,習以為常,太平常了。

聽聞那些同窗高中,聽聞那些考官為他的宗族拉關係,都是後話。其實說實在的,這個國家昏庸嗎?主要還是怪自己罷。要是自己當初寫的時候再把自己的意思說的明白一點,整篇文章會更出彩。

這是鄭無言後來回鄉之後的反思。沒事怪環境的人都是懦夫。

鄭無言凝視著父親房間裡的聖賢圖,心中是萬千思緒。聖人到底想教會我們什麼呢?

後來這想法被他擱置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他沒有想過,也不想想了。他把腦子放空了,沉重的負擔總該有放下的時候吧。

就在這個時候,他接觸了一本白話文《梅花謠》。同齡的鄰居家的,看也投緣,送給他了。

這是鄭無言在他單調的一生中頭一次躺在床上翻閱的不是聖賢之言。他這才知道,什麼叫做人間佳話。什麼才是郎才女貌,什麼才是才子佳人。

他很喜歡這些東西。他相信這些佳話有朝一日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從那一天開始,他開始注重自己的外表了,拉平褶皺,壓下炸毛的頭髮,在人群背後偷偷用手指關節擦去眼角的汙垢。

他無比眷念人間。

直到後來他聽說山的那邊有一位得道的私塾先生,他不遠萬里翻過山巒求教,一來二去,師傅也挺喜歡他,願意給他多講一些不願分享的精髓。

但那本《梅花謠》,是代表福運的“神諭”,也是一道詛咒。

有一天,鄭無言和往常一樣去拜訪老前輩,走過一座石橋的時候已經天降大雨,鄭無言看到橋那邊有一座亭子,快步奔去,卻是不顧腳下,哐噹一聲,已經摔到橋下!

他呼喊,他撲騰,卻終不肯解下背後的書箱。

他被一位少女救下。

他看著少女焦急的,溼潤的面龐,頭一次感覺自己變成了在他人面前展露無遺的書卷,被人用濃墨大筆點中的宣紙。

被擊中。

他的五臟六腑受了不小的衝擊,少女像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堆金銀細軟召喚來了一堆郎中。鄭無言在一天內就能走路了。

鄭無言看著少女。

他說:“想和我一起回去嗎,我想請你吃頓飯,就當報答了。”佳話裡都是這麼開展的,然後就是上門提親,拜堂…………

啊啊,鄭無言一個小少年想的臉都紅了。

少女哈哈直笑啊,這是嘲笑還是婉拒,鄭無言已經無從得知的了。但是少女最後還是和他回到了山的那一邊,做了他們村子的客人。鄭無言很驚異的是,這個少女光憑自己的姓氏就讓所有村民的眼神充滿了崇敬。

他不知道什麼叫貧富,也不知道那道鴻溝的致命。

他無法挽回的深陷了,相信了這一切。

一週後,一位僕人前來喊姑娘回家。鄭無言不捨。於是便表白了。

少女很震驚,但隨後便理解了。她瞬間臉通紅了起來。

鄭無言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於是他開始向少女打聽她的家庭。少女說她也不知道,只聽說過他家親戚裡有個有神位的,聽說就是正常檢測考上的神,沒花一分錢打點關係。所以父親一直被附近的人尊崇,他這一個姓氏也成為了當地大姓。

鄭無言不在意什麼名號,哪怕這少女是個罪犯的後代。看她心地善良,鄭無言也會要她。

鄭無言的母親聽說了此事,見兒子心意已決,就動員他爹扛了頭豬去提親去了。

那姑娘的父親看了鄭無言之後臉上並未動容。哪怕鄭無言口中的道義滔滔不絕如金光萬丈,那姑娘的父親始終不記得鄭無言說過話。

最後,她父親開口了:“敢問你,你家幾口人,幾個灶?”

鄭無言只覺得有門,便挺直脊樑,答:“我家七口人,我,我父母,父母的雙親……啊,有一位已經病危了。我家信奉‘大鍋飯,共同富足’。吃的是村裡的共用灶臺。”

結果不說還好點啊!一說完,那姑娘的父親撲哧一口茶噴了一地。他的雙眼裡好像有火在燃燒,雙手不住的顫抖。

在那姑娘父親安排的客房裡,鄭無言的母親不住的誇讚鄭無言剛才的說辭真是字字珠璣,不僅說出了真相,還表述的那麼委婉。真是寒門貴子之貌!鄭無言哈哈大笑:“媽,你可別取笑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緊張到把老泰山賜的茶都撒前襟上了。”他自覺事情已經成了。

三天後,傭人來提醒鄭無言母子,當家的宴請鄭無言在後花園用餐,順便商定結親的事情。

鄭無言在心中再次默讀了十五遍求婚詞,修改了七次停頓,改了九個形容詞。

他走入了後花園,那傭人卻不跟著鄭無言進去,而是為他殿後,關上了大門,咔噠一聲插上了栓。鄭無言真心感激啊,這人還知道給自己留隱私呢!等著之後,自己定要給他寫首詩來感謝這位大哥!

“媽的你們幹什麼!”鄭無言甩出了他這輩子會的唯一一個髒話!

那老泰山根本就沒露面……在後花園後邊的湖上宴會廳,那些賓客樣的人忽然全部拔出了刀劍,將鄭無言狠狠砸在地面,他的門牙當時就飛了。

滿口的血。

那些打手不由分說,取來枷鎖,給鄭無言套上,不顧鄭無言玉碎的掙扎,將他捆成了粽子。

他頭一次看到了這些人的另一面,比豺狼更團結,比惡犬叫的更響,比獵鷹更銳利。

那老泰山像換了個人般,手中的羽扇變成了令牌,那目光變的兇惡。口中醉醺醺的疾呼:“鄭無言,我拿你當女婿,你居然行刺我!“

鄭無言高聲駁斥,結果是失去了一顆犬齒。右手還差點斷了。

“你這不道德的鬼……等著正義的制裁……你活不長!”最後的詛咒。

呼,那老泰山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處理了這個孽畜!敢蠱惑我的女兒,真是臭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可真他孃的奇妙,我女兒居然是同意了!

鄭無言被帶走,帶到了他都不曾去到的遠方,那些人面無表情,四肢粗壯或壯碩,手中的鞭子催趕揹負重枷鎖的鄭無言的速度。鄭無言真情願失去一條腿,或者自己的滿腹經綸,換回一個回到母親身邊的機會!他知道母親不能沒有他!

“我媽怎麼樣了!我媽怎麼樣了!各位好大哥,能不能告訴我!“

沒有回答,只有無盡的山路,嶙峋的碎石,衣服破了鞋子丟了,也換不來一口水。

鄭無言被判了充軍,因為莫須有的罪名。

後來他幾番周折,中間還有一場殺人案的波折,但由於證據不足再加上沒人懷疑上這個窮書生,就沒有管鄭無言。

鄭無言變了,真的變了。他對社會真的失望了。當他收到軍餉的時候,他看著那孔方兄,心中是怒罵連連,孔方兄!我指望著你讓我家後貧瘠變成千頃良田,可不是讓你擺弄是非的啊!

他還相通道義嗎?不清楚,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麻木了。他崩潰了。他再也沒有見到他的母親和那個少女,哪怕是同鄉的人。

聖人啊,你們交給我的都是什麼!那些思想能讓我活下去嗎?能讓我回家嗎?只有那本梅花謠他一直隨身帶著,被翻的蠟黃,也不捨得丟掉。他一直忘不掉那個少女。他相信著目前的苦難都是為了未來的享福,他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所以他深信自己會再次回去,帶著知識換來了力量,打敗那少女無道的父親。

正義不是必勝邪惡嗎?

幾番周折,直到一天,他正在軍隊倉庫裡,用血汙的雙手,垂頭喪氣的削堆積如山的土豆。忽聽得倉庫大門口有人交流。

“將軍,啊嘿嘿,這裡都是我們軍營裡最好的兵,您隨便挑。”

那將軍稚氣未脫:“沒能力可以練嘛!我只要年輕人!越年輕的越好,八歲的娃娃我也要。”

我去了啊,哪有這樣挑兵的!鄭無言奇怪的抬起了頭,門外金黃色的黎明之光正映襯著那位少年將軍。

“將軍你拿我開涮啊!“那人自嘲,“我這沒什麼厲害小兵我知道,您見笑了!”

那將軍白淨的面龐不像衝鋒過多久的人。

“嗯哼,很好。不知倉庫裡的哪一位是什麼人?”

“那是充軍的臭無賴。”

“你過來!”少年將軍不管對方的話語,直接呼喚鄭無言。

我操!這位可是軍爺,得罪了就要掉腦袋。鄭無言嚇得鑽到了土豆堆後面。

“出來罷,你躲什麼啊?”那將軍沒有半點架子,甩大步往倉庫裡就走。

鄭無言連忙出來:“將軍對不起,我沒看見您,我正在削土豆。”

“幹了多少年了?”

“三年。”

“削的挺乾淨的嘛,跟我走吧。”將軍當即拍板。

後來,鄭無言才知道,這將軍單名一個“悠”字,和外表不符的是他的神位,已經為國參戰400年有餘。但神都會被永久凍結外貿,定期清除記憶。所以現在的他也只是一個和外表相符的二十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