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樓。
門口停著王府的馬車,車廂外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過於簡樸了,普通商宦家庭的馬車可能都比王府的這輛高階一點。
但沈桑寧只是看了兩眼,剛走到樓下忽然就感覺頭上蓋了個什麼東西,還隱隱約約散發出清冽冷香。
慌里慌張地拿下來發現是一塊手帕,邊角處繡著幾根綠竹。
她仰頭看去對上了雙含笑的眼睛,便第一次意識到了古人所說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是什麼意思。
一身月白衣袍的陸景堯半個身子探出木欄,五官生的極好屬於張狂凌厲的一類。
可是他渾身氣質儒雅,光風霽月,只是讓人覺得矜貴溫順。
在原主的記憶裡,陸景堯一直都是冷臉陰鷙的沉默樣子,但是面前這人和冷漠沾不上半點關係,反倒讓沈桑寧覺得有些熟悉……
“是本王的手帕不小心被風吹了下去,王妃在看什麼?上來吧。”
話音落下他笑意更深了,連語氣都是輕柔的,是不是哪裡不對啊?
沈桑寧沒有說話,抓著帕子進了聽雨樓,被小二帶著上了二樓陸景堯所在的包間。
這才知道原來不止他一人在此,裡面還坐著兩人。
在原主的記憶裡並沒有這兩人的出現。
陸景堯看著沈桑寧從進來開始就盯著別人看覺得有幾分好笑,衝她攤開掌心,說道:
“王妃,手帕。”
“哦。”沈桑寧將東西物歸原主卻瞥到了陸景堯掌心處的那道刀疤,貫穿了整個手掌,正好從中截斷了生命線。
兇,大凶之兆。
應該是多年前的那場敗仗受的傷,這個手差點就保不住了吧?
陸景堯默默收回手,不動聲色將傷疤隱於衣袖中,面上還是一派的溫和,他問:
“昨夜睡得好嗎?”
近距離看著陸景堯的笑顏,沈桑寧心裡那股熟悉感更強烈了,甚至腦子裡還閃出了幾個模糊片段,鬼使神差就問了句:
“挺好的,王爺,您放過花燈嗎?”
陸景堯:“……不曾,王妃喜歡?”
沈桑寧沉默了,她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明明她自己也沒放過花燈啊?
這個問題問得好奇怪,陸景堯沒有起疑吧?
心裡卻莫名多了幾分失落,低聲回答道:“應該是喜歡吧……”
“那下次本王帶你去,記得你最愛吃聽雨樓的梨花酥,這又是最搶手的,本王想讓王妃開心,早早便獨自前來得了一份,王妃不要生氣。”
沈桑寧聽到其他人的一聲咳嗽這才反應過來陸景堯是在同她說話,似笑非笑道:
“沒有,我沒有生氣。”
尾音落下的瞬間陸景堯內心就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彷彿是水滴落下的那一聲聲音,他知道了沈桑寧是在撒謊。
這是他幾年前大戰受傷,昏迷數日清醒後覺醒的一項奇怪的本領——能夠辨別與自己對話之人是否在說謊。
以前覺得有意思,後來發覺大家都在撒謊時也就不想要了,可是卻擺脫不了。
正是因為這個他知道了人心險惡,知道了在人前人後判若兩人的偽君子其實有很多,他們表面上都在惋惜安慰,實際上都是在可憐和落井下石。
這讓他不止一次懷疑過以前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真的值得嗎?保家衛國又是保的哪個家衛的哪個國?
沈桑寧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偏頭躲開了他的凝視,說:
“王爺,這二位是?”
拿著扇子書生氣滿滿的男子禮貌拱手說:“蘇城文少羽。”
另一位看起來比較高冷麵露兇相的男子頷首說:“南境齊信。”
“沈桑寧。”被感染脫口而出自報家門的沈桑寧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愚蠢的舉動,訕笑著坐在陸景堯身邊。
文少羽繼續揮著他的扇子,“王妃大名鼎鼎我們都認識,恐怕整個京城就沒有不認識王妃的。”
冰塊臉齊信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糕點強制讓他閉住了嘴,言簡意賅道:“吃。”
這陸景堯果然是厭恨沈桑寧的,自家老婆被別人挖苦他是一個字都不說啊。
也許是她質問的眼神太過露骨,陸景堯將手邊的梨花酥往她手邊推了推,還細心地倒了一杯溫茶。
“餓了吧?先吃著墊墊,我們該進宮面聖了。”
沈桑寧確實是餓了,但是她看著眼前這盤冒著黑氣的梨花酥怎麼都下不去手,陸景堯現在就要殺她了?[注]
她伸手把盤子往回推了推,“我現在不想吃。”
陸景堯眉梢微抬,沒有撒謊呢。
“王妃還是嚐嚐,本王一早就過來了,你若不吃本王會傷心的。”
“今日不是要進宮面聖?”沈桑寧終於體會到了如坐針氈是什麼感覺,儘量不讓自己去看那盤糕點,善解人意地說:
“本來就夠晚了,我們還是不要耽誤時間了,儘快進宮吧?”
豈料男人根本不為所動,“聖上念及本王新婚燕爾,特准本王可以晚些進宮,還來得及。”
盤子重新被推到沈桑寧面前,眉眼間的笑意好像收斂了幾分,用手託著下巴看她,說:“吃。”
齊信和文少羽都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邊喝茶邊看戲。
吃就吃唄,反正她身上百毒不侵還怕這點東西,但是如果吃了她沒死不就更詭異了嗎?到底吃還是不吃?
不對,她是皇上賜婚給陸景堯的,新婚妻子第二日就死於非命怎麼說都說不通吧?明擺著就是陸景堯搞的鬼,這算是抗旨啊……
所以陸景堯這是在試探她?
“謝謝王爺。”執起一小塊糕點放進口中,陸景堯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攥緊又鬆開,眼睜睜望著沈桑寧確實吞下去了。
昨日被算計的鬱悶疏散了那麼一點點,親手又將沈桑寧沒喝過的茶水推到她手邊,緩緩道:
“糕點偏幹,王妃喝點茶潤潤喉。”
一杯同樣冒著黑氣的茶,茶裡也下藥了,這是生怕她死不了啊。
沈桑寧忽然就笑了,當著陸景堯的面一口喝了下去,“王爺,可以進宮了嗎?”
陸景堯點頭還未來得及說話沈桑寧就先起身離開了,沉著臉好像是生氣了。
匆忙趕來的連翹剛走到門口就見自家小姐走了出去,無奈衝王爺匆匆行禮準備跟上,卻被王爺叫住。
“連翹,本王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