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月舒對永珍鏡施法,只是想要檢視萬年前的真相。
可永珍鏡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力量,突生異狀。
率先出現在月舒眼前的是一片混沌,大約是永珍鏡誕生之初的景象,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音。
永珍鏡是由鉞昇鍛造。
這是他送給容梵的禮物。
月舒也由此得知了那段除了他們外,幾乎無人知曉的往事。
她能聽出,他們逐漸熟絡。
起初他們走遍整個魔界,只為尋找桑玠。
“要是找不到你的哥哥,那你接下來會去哪裡?”
“不管找不找得到,都會去東方。”
“……為什麼?待在魔界不好嗎?”
“東方神族似乎要建造神界中心靈霄,我想去看看。”
“那有什麼好看的。”
“想要確認和我想象中的是否一致。”
“你想象中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安寧,和平。”
“……”
“呵呵,怎麼不說話了?”
“不想說。”
鉞昇的頑劣調皮全都被容梵耐心訓導。
“不要再隨意使用業火傷害其他族類。”
“為何?火如果不燃燒就毫無意義,燃燒,不正是為了毀滅?”
“你可看到那火山之中的花草?它們依靠火焰高溫的力量,才得以盛開。”
鉞昇聲音稚嫩,似乎很不服氣,“你想到了誰?
“嗯?你說什麼?”容梵不解地問道。
“我問,你看到那花草的時候是不是想起了誰?哦,又是你說的那名哥哥?”
“…對,你為何要如此不悅?”
“你剛才看著那花草的模樣,讓我心裡難過。”
“難過?為何會難過?”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生病了?”
……
“這裡為何有如此多的異獸?”
“大概是這深淵連線了神魔兩界,清濁相接,混沌乍生。”
“很危險嗎?”
“你很厲害,對你來說,不值一提。”
“我…我很厲害嗎?”
“當然。”
“那邊有一隻小饕餮!”
“嗯,好像還受了傷。”
“我們救救他,好嗎?”
“當然可以,我也正有此意。”
他們也遇到過危險,一名想要吸取陽氣的妖誘拐綁架了鉞昇,差點得手,多虧了容梵及時趕到。
“你怎麼會來?我不是讓你走了嗎?”鉞昇大抵是心虛了,但仍犟著脾氣問道。
“我只是不明白,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你莫名與我爭吵,還心甘情願跟他走。”容梵語氣中透露著微怒。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要你管嗎?”
“可他對你圖謀不軌,若真讓他得了手,你覺得你能全身而退?”
“那也與你無關,你遲早要離開,你於我不過就是共行一段路途的路人。”
容梵呼吸微顫,語氣受傷,“路人…是我多管閒事,我離開便是。”
“你離開是要去找你的哥哥嗎!”
容梵並未答話。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應該是鉞昇追了上去,“你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見容梵不理他,他越說越過分,“他一定是不想見你,要我說,死了才好,也省得你浪費…”
“你幹嘛這麼看著我?你是要打我嗎?喂!你走那麼快做什麼?你要去哪兒?”
“容梵!你去哪兒了,容梵!”
“容梵,我知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彼時,鉞昇離開冥海不過數年,根基不穩,法力微弱,能一直維持著化形,也多虧了容梵以法力助他疏導。
距容梵從鉞昇面前消失已過去數月,鉞昇無力感越來越重,意識時常陷入混沌。
“容梵…我好難受…我好像…要死了…你…你在哪兒…”
後來,鉞昇找了處山洞,躲在裡面,失去了意識,只剩微弱的呼吸,
洞外,窸窣的腳步聲響起。
過了許久,鉞昇意識清醒,“唔…容梵…你回來了…”
“嗯,等你情況穩定了,我便離開。”容梵語氣平淡,彷彿只是為了來完成某項任務,
鉞昇語氣急切,不安道:“你又要離開,咳咳,你是不是嫌我累贅,想拋下我?”
“…我從沒想過要拋下你,是你,你要我離開。”
肉體碰撞聲響起,容梵悶哼一聲,好像是鉞昇撞入了他的懷裡。
他低泣道:“我知錯了,容梵,我知道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讓你傷心的話,我求你,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我比你…比你年幼…嗚…童言無忌,你原諒我好嗎?”說著轉為嚎啕大哭。
容梵忍不住笑出聲,“確實像個孩子,說變就變。”
“啊啊啊,你別拋下我。”
“好好好,你聲音小點,離我耳朵這麼近,還哭這麼大聲,我耳朵都快聾了。”
鉞昇立刻收斂聲音,應當還是靠在容梵肩上,小聲抽泣,“你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你先冷靜下來,業火失控了,我有點受不住。”
“嗯,好。”鉞昇低聲答道。
容梵一手按在他後腦,一手在他後背,替他安撫順氣,同時用法力溫養他的魂體,畢竟鉞昇在冥海呆了那麼多年,即使是紅蓮業火,魂體不夠強大的情況下,同樣會收到毒素侵染。
在他的安撫下,鉞昇呼吸逐漸平穩,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永珍鏡內有了畫面。
出現的第一張臉,是鉞昇。
比起初出冥海,他長大了許多,月舒就是知道,這也是器靈傳遞給她的資訊,應該是器靈誕生前,主人無意識給它灌輸了自己的記憶。
他對著永珍鏡露出喜悅的笑容,“等會我就把你送給他,他一定很喜歡。”
夜晚,無月星明,鉞昇坐立難安的模樣,看著令人發笑。
月舒也見到了萬年前的容梵,不變的精緻容顏,蹲坐時及地拖延的長髮,勝於現在的從容,以及額心完整聖潔的神印。
“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容梵輕笑著問道。
“就是…”鉞昇也藏不了太久,直接一把將永珍鏡拿出來,遞到他面前,“這個送給你。”
容梵疑惑地接過永珍鏡,問道:“這是什麼?”
“你曾說過,你那什麼哥哥給你鍛造過混元鍾,依我看,他真是笨得很,有了這個,森羅永珍盡在眼底,所思所想盡能映照。”
“你這段時日,如此疲憊,就是為了這面鏡子…你又何必如此…”容梵雖這麼說著,眼中卻滿是驚喜,嘴角也揚起喜悅的弧度。
鉞昇沉默幾瞬,說道:“有了這鏡子,你不用去神界也能看到神界。”
“你想…”容梵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我想讓你留在魔界,一直和我在一起。”鉞昇鼓起勇氣,飛快地說道。
“起初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後來那拐騙我的妖,說有能讓你放棄離開魔界的方法,我這才輕信了他…我一聽你提起你哥哥,就會覺得煩躁,更不想你離開,不管能不能找到他,我們都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好嗎?”鉞昇說著臉變得通紅。
容梵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思,嘴角弧度消失,捧著永珍鏡的雙手也往下挪了幾分,“…我不能答應你。”
“…為何?你難道…”
“你比我年幼,童言無忌,這次我便當作沒聽過。”
“明明我之前這麼說,你還笑話我,如今卻自己拿來當藉口。”
“不說這個了,既然是你煉製的神器,那自然由你取名。”
“…什麼神器,你都不要,那它也沒存在的意義…”
“莫要這麼說,神器有靈,自然也有心,你不可傷他們的心。”
“那你就忍心讓我傷心。”鉞昇低聲嘀咕道。
“……”容梵一時無言,故作輕鬆道:“你不取名,那就交給我,嗯,你剛才說他能映照萬物,那就叫‘永珍鏡’。”
“……隨便你。”
清亮的金屬聲響起,永珍鏡的背後出現了“永珍”二字。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名字。”容梵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鏡沿,輕笑道。
“那也得看誰是主人,於我而言,只要是你給的,我都喜歡,它當然也一樣。”
“……”容梵並未回答,只是抿緊雙唇,雙耳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紅暈。
粗心的鉞昇沒有回頭,自然也沒有發現。
多年以後,容梵仍舊沒有離開魔界,而冥海之禍初現端倪。
“這幾日你有些不安,是因為那陣黑霧嗎?”
鉞昇撲進容梵懷裡,若是往日,容梵定將他拉扯出來。
可今日不一樣,鉞昇臉上的慌張肉眼可見。
“你已經比我還高了,還像小孩兒一樣…”容梵感到好笑地輕撫鉞昇的頭頂,如今他紅蓮業火的特性已經展現,黑髮裡面還會摻雜著幾綹紅髮。
“小孩又如何,我希望一輩子都長不大,一輩子都能這麼抱著你。”
“……所以,你到底是為何如此不安?”
鉞昇從容梵懷裡微微抬頭,望向遠處黑霧瀰漫的天空,“沒什麼…只是…做了噩夢。”
“嗯?怎麼會做噩夢?要不今日我再替你疏導靈力。”
“好…”
鉞昇總能瞞下來,直到有一日,容梵留信離開,說他要去黑霧深處看看。
當下鉞昇顧不上其他,快速朝冥海方向趕去,不過沒多久他便找到了容梵。
他正在替感染了冥水之毒的魔族療傷,看到鉞昇過來,急道:“這裡危險,你馬上離開。”
鉞昇沉默著上前,一把抓住容梵的手腕,想要強行帶他離開,“我很安全,你快離開這裡。”
“你鬆開,他們中了毒,和黑霧有關,我要替他們療傷。”這時容梵發現自己竟然掙不開鉞昇的束縛,當即直言道:“鉞昇,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鉞昇身體一僵,手上力道一鬆,被容梵掙脫開來,他呆愣著回頭,搖搖頭,僵硬地笑道:“我能知道什麼…”
說完這句又撇開眼神,不敢和容梵對視。
容梵似乎並未察覺他的異常,勸道:“那你先回去,等我替他們療傷結束,我再回去找你。”
鉞昇搖搖頭,“我不離開,我在這兒陪你。”
“好,那你等會。”
以往遇見受傷的神仙妖魔,在容梵的醫治下,都能很快康復,可這次容梵卻花了許久才治好他們,“你們的傷勢已無大礙,最好趁早離開。”
魔族略表感謝後,便火速離開了。
鉞昇看著容梵變得蒼白的臉色,擔憂道:“容梵,你臉色不太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有點累,我們回去吧。”
“好。”鉞昇懸著的心一直沒能放下,直到容梵真正恢復如初。
可越來越多的魔族慕名而來,隨著醫好的魔族增多,容梵也越來越虛弱,同時對新來的病患卻照收不誤。
“你的身體扛不住,要不要…”
無錯書吧“無礙,我還撐得住。”
鉞昇以為容梵真有辦法,直到一日,替魔族療傷完畢,魔族早已離開,而容梵許久都未曾從房內出來。
情急之下,他衝進房內,撲鼻而來是一股濃烈的藥味,而後在矮榻旁,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容梵。
鉞昇忙將他抱上矮榻,擺弄間,容梵衣袖微微上挪,大塊黑斑暴露在鉞昇眼前。
“嗬...這是...”
倒抽一口氣後,鉞昇急忙握住容梵另一隻手,將衣袖往上一捋,果不其然,依舊是大片黑斑,將他的衣襟拉開,依舊如此。
鉞昇知道,這是中了冥水之毒,而且相當嚴重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那容梵所謂的醫治,就是...就是將毒素都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這時,鉞昇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他以為自己隱瞞全部,便能和容梵過著與往常無異的日子,可這禍亂由他而起,他如何能脫身事外...
鉞昇將頭埋在容梵肩頸處,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膽小,才闖了這麼大的禍...害死這麼多魔族…還差點害死你…”
等容梵醒來時,打量四周,發現房裡一片昏暗,自己這是昏迷多久了…
他強撐著坐起身,“鉞…”一開口,嗓音嘶啞得再難繼續。
容梵抬腿下床,緩了許久才站起來,微微抿唇,走出房門,開始尋找鉞昇。
三天後,他在靠近冥海的某個山洞裡面找到了鉞昇。
容梵看著靠著牆壁,睡得格外香甜的鉞昇,坐到他身邊,緩緩握住他的手腕,施法把脈,確認他無礙後,低聲無奈笑道:“沒心沒肺,倒讓我憂心許久。”
他這三天馬不停蹄地趕路,實在是有些累了,找到他後,一放鬆,霎時間睏倦感襲來,就這麼靠著牆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