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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承顏,小偷(2)

他大概能從病房裡留存的東西里察覺出哥哥有一個女朋友。

而且哥哥給她疊星星,和她一起種多肉,哥哥每次手術之前她會抱抱哥哥,會和哥哥一起上課,會靠在哥哥肩膀上睡著。

這個女朋友可能很可愛,可能眼睛很大,可能不是特別高,因為哥哥在日記裡寫她站起來到他肩膀下面,也許一米六五左右,每次看著他的時候眼睛裡都冒星星,像一隻小貓。

蘇承顏津津有味地看著蘇憂言的日記,一遍又一遍地看,企圖貼近那個溫柔的哥哥,不會冷眼看他的哥哥,假裝這是面對自己時的哥哥,很自然而然地在騙自己。

那段時間,蘇濤因為在公司做假賬貪汙被發現,直接被蘇勁松擼了下來,是蘇承顏在管理JH,大權在握,人人尊敬,風頭無二。

就算爺爺給他壽山石是因為知道蘇憂言命不久矣,不得已的抉擇,他也會證明給爺爺看,這個決定有多正確。

可他不能永遠沉浸在想象和欺騙裡,他以為終於代替哥哥的時候,哥哥回來了,甚至一來就拿回了這個位置,爺爺毫不猶豫讓身體已經接近健康的哥哥馬上接管公司事務。

剛開始蘇承顏根本不當回事,但沒想到,哪怕哥哥沒有學過管理,都輕易執掌了公司,甚至做出了他執掌時沒能做出的成績。

蘇承顏不理解。

為什麼,難道私生子本身就和婚生子有天然之別嗎?

為什麼他拼命學習那麼多年,還不如蘇憂言隨意走馬上任?

他卻不知道,蘇憂言跟在蘇勁松身邊多年,學到的東西是他在商學院裡無法學到的,更適合JH的執行法則,更何況蘇憂言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努力。

蘇承顏坐在病房裡,萬般的不理解,他想起自己救他的愚蠢行為,想砸東西發洩卻不捨得砸任何一樣。

如果哥哥只是躺在床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哥哥多好,可以任憑他的想象假裝他們兄友弟恭,欺騙自己他們關係甚篤,感情好到他會拼盡一切去救哥哥。

他喜歡哥哥,喜歡想象中會和他微笑,對他友好的哥哥,想和哥哥並肩,每個人誇哥哥的時候也會誇他蘇承顏,把他們看作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終於見到了哥哥的女朋友,真的和想象中一樣,是會示弱撒嬌的那種小姑娘,比想象中高一些,單看她本人不覺得有些傻氣,只覺得單純,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時候卻總是傻笑。

明明像是唾手可得的傻白甜,卻讓他覺得太美好了,他又萌生了想要偷走的想法。

他其實根本沒有下死手,如果他真的要她死,他根本沒必要特意牽那條薩摩耶去她面前走一趟,讓她記住。

明明可以直接在一年後,扔在她的必經之路上,讓她撿走。

她記得這隻狗,發現了定位器。

她好聰明。

蘇憂言回來以後,蘇承顏做的事情看起來都很狠,可是他沒有一件事是把蘇憂言逼上死路。

陳舊的子彈,收回的股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即為“哥哥我愛你”。

只不過,蘇承顏沒想到,曾經和蘇憂言有齟齬的陳晏歲,竟然叫蘇憂言哥。

不可能。

明明都是私生子,陳晏歲怎麼可以和他像兄弟一樣相處,那麼輕而易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而他只是想得到蘇憂言的注意,衡量這個度時,就已經耗盡了力氣。

他想起十年前,蘇憂言的作品暴露在眾人面前交相稱讚。

他卻要隱於人後,明明他覺得自己畫得更好。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卑怯低賤的瞬間,想要討好哥哥卻不得。

他不是喜歡掠奪蘇憂言的東西,是喜歡蘇憂言而已,像喜歡席媞媽媽一樣喜歡蘇憂言。

他看不起自己的父親時,在崇拜的不是教導長兄的爺爺,而是談吐不俗的長兄。

想得到長兄母親關愛時,想要的不是長兄母親的關愛,而是堂堂正正無需愧疚的母愛,想像長兄那樣站在陽光下,輕而易舉得到所有人稱讚奉承時,想要的,其實是和長兄並肩站在一起,兄弟和睦嬉笑,一起接受別人持平的青睞。

喜歡的是蘇憂言,幾乎成了一種執念。

他不是得不到就要毀掉,而是自己站上長兄曾經的位置,假裝自己是長兄,正和孤立無援的自己站在一起。

他在偷東西,在用這些長兄用過的東西,去構造一個虛無縹緲的長兄,假裝他會陪著自己。

他偷偷去陳晏歲的病房外面看過,哥哥和他的妻子坐在窗邊,陳晏歲一臉虛弱或是裝弱,哥哥在給他削蘋果,嫂子在給他講宗教故事。

陳晏歲笑起來。

一直都是他偷別人的東西,他終於也被別人偷了東西。

蘇承顏淚流滿面。

這是他的哥哥,他的嫂子。

他們正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地寵愛著這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蘇承顏比哥哥對他開槍的時候還要疼,比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歧視時還要疼。

哥哥,我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你為什麼輕易就給了其他人?

為什麼他一個來自三流企業的私生子可以成為你的弟弟,而我與你血脈相連,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

蘇憂言,你有沒有一刻真正想和我做過兄弟?

可當鼓起勇氣,他真的在一刀兩斷時問出這句話,蘇憂言卻沉默片刻,告訴他:“曾經有。”

就那一刻,蘇承顏崩潰了。

從前努力欺騙自己的一切天塌地陷,原來他不是沒機會,原來他離他想要的世界沒有那麼遠,眼淚順著他的臉頰落下。

人最痛的不是沒得到,而是知道自己曾經不僅很容易得到,還親手放走過。

疼痛和酸澀從心頭泛起,一直連線到傷處,傷口疼得他快要站不起來。

就在那天晚上,在蘇承顏的夢裡,他在一次次的機會里對哥哥撒了嬌,和蘇憂言成了很好的兄弟,就和陳晏歲一樣,裝乖示弱,而哥哥也只是包容地笑著。

可一醒來,什麼都沒有。

原來偷來的,都是要還的。

蘇憂言用了三個字,蘇承顏再也沒了斗的心情,不捨得,不忍心再鬥。

離開國內,出發去國外分公司的那天,他站在機場大坪,看向有家人接送的那些人,他的視線停留在空空如也的眼前,他只能站在蘇憂言看不見的地方,假裝哥哥在,張開口無聲道:

“…哥哥再見”

原來親情是偷不到的,無論如何也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