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婕不容質疑的口氣讓姜隱心裡氣悶不已。
她不再多說,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姜隱手指緊緊攥著手機,面上隱忍,咬著下嘴唇,一大顆眼淚掉下來。
她以為,蒼松縣歸來後,她已足夠堅強,可在面對母親的不理解和質疑後,她仍然心裡一疼,生出許多抑鬱來。
她原以為,總有人會理解她,可到頭來,家裡邊的至親,沒有一個是能真正理解並支援她的。
所有的人,都在遵守著當地的那套規則:物質、家境計較。
所以當姜隱不計較這些,想要傾盡一切去為喜歡的人付出的時候,即便是一道年輕而鮮活的力量,可看在那些無比看重物質規則的人眼裡,竟是那般可笑。
一個家庭裡,物質貧窮不是最可怕的,三觀不一致、精神摧殘才是最致命的。
既然電話裡的坦白,也解決不了姜隱當下的問題,姜隱也不再和趙捷演戲,她乾脆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培訓半個月後,已經是7月上中旬了,姜隱抽空回了趟澤州。
澤州姜家的老院子裡繁花盛開,綠意蔥鬱。
姜隱提著紙袋剛推開院子裡的鐵門,就聽到一樓客廳裡傳來一陣爭吵聲。
“我不要聽你編造的那些藉口,什麼工作繁忙,什麼不住在一起,你要真有心,你會連你自己女兒的日常交際都不清楚嗎?你拿出你自己的手機數一數,你一個禮拜給音音打多少個電話?!”
那嚴厲而刻薄的女聲,揚高了八度音調,連院子裡的姜隱都被鎮住了。
顧雲婕。
姜隱難以置信。
顧雲婕竟然來家裡了?
姜隱走上前兩步,透過客廳的玻璃窗子,隱約看到顧雲婕坐在沙發上,姜城和林子雅站在她面前。
姜城眉頭皺起,不知應該如何應付凌厲的顧雲婕,急得額頭汗跡直冒。
林子雅見姜城被訓,也說不上什麼話,站在一旁乾著急。
從姜隱的視線看過去,姜城和林子雅夫妻兩好似一對犯了錯的學生。
顧雲婕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她很生氣。
姜隱卻顧不上她話裡的內容,只是覺得很驚訝。
自打顧雲婕和姜城離婚後,就沒有再來過姜家了。
今天是頭一遭,竟親自趕來姜家討說法了。
破天荒的。
屋子裡還在嚷嚷著,爭吵著。
說是爭吵,其實是顧雲婕在單方面訓話。
姜隱站在門外,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七月份的天很熱了,下午的空氣裡沒有一點風意,悶悶的。
姜隱站了沒多久,就熱出了滿頭大汗。
又過了五分鐘,她實在受不了了,推門進去。
客廳裡的冷氣一下子撲面而來,姜隱覺得涼爽多了。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舒服。
客廳裡的三人齊刷刷看過來。
四雙眼睛互相看了一圈,顧雲婕站起身來,手指指著姜城。
“我怎麼說來著,你作為一個父親,你連自己女兒什麼時候回家來都不知道,你說你還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嗎?”
姜城見到姜隱回來,雖然詫異,但是好歹鬆了一口氣。
“現在音音回來了,你就少說幾句吧。”
姜城有些無力,不想和顧雲婕再過多掰扯。
他招呼姜隱坐下,“音音,怎麼招呼不打就回來了?外頭熱壞了吧?你要是回來,說一聲,我去車站接你。”
林子雅也鬆了一口氣,去廚房給姜隱拿冰飲料。
“來來來,滿頭大汗的,熱壞了吧,先喝個飲料緩一緩。”
顧雲婕頓時皺起眉頭,喊住林子雅,“不能給她喝冰飲料,她剛剛大熱天底下回來,一下子喝冰水、冰飲料,會刺激咽喉部位引起炎症,也會刺激胃腸道出血和黏膜,導致胃痙攣。”
林子雅拿著冰飲料,頓時不知所以,“那,那我……”
“喝點溫水就可以了。”
林子雅復又折回廚房去泡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姜隱。
姜隱接過,“謝謝阿姨。”
林子雅笑笑,看向姜城。
姜城覺得顧雲婕太過小題大做。
“既然音音回來了,那……”
“要麼今天留下,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林子雅先出聲,詢問顧雲婕,“你看,來者是客,你又是音音的母親,怎麼也得招待一下,吃過晚飯再走吧?”
顧雲婕倒不在意林子雅,她眼神掃過姜城,最後落到姜隱身上。
姜隱順著林子雅的話挽留顧雲婕吃晚飯。
顧雲婕也沒拒絕,對姜城和林子雅說:“我有話要和音音談。”
姜城點點頭,對林子雅說:“我們去買菜吧。”
兩人出門去了,把家裡的場地留給顧雲婕和姜隱母女兩。
顧雲婕也沒再坐下來,只是看了眼家裡的佈局,淡淡道:“你那個繼妹今天倒是不在?”
“好像有個培訓吧。”
姜隱喝了一口溫開水,等到緩和了悶熱的不適感,又去冰箱裡拿了一瓶冰可樂。
她不顧顧雲婕看過來的不悅眼神,徑自撕開易拉罐的拉環,仰脖喝了一大口。
顧雲婕見狀,眉頭直擰,“不學好,一點都不學好。”
姜隱喝完可樂,扔了可樂罐頭,看向顧雲婕,“媽,你今天專程趕過來,就是為了把我們全家人都數落一頓嗎?”
顧雲婕當然沒這麼閒了,她今天來,是專門找姜城算賬的。
她認為,姜隱會去西北幫扶並認識那個所謂的護林員,一切都是姜城監管不力導致的。
但是,顧雲婕不在姜隱面前發脾氣,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去你房間看看。”
姜隱只得在前面帶路,一路走上樓梯,拐進南向第二個房間。
房間不大不小,正正方方。
姜隱常年不在這裡睡,房間的被褥都被林子雅收拾的乾乾淨淨。
房間的窗簾拉開著,窗戶微微開了一道縫,風可以透過這道縫吹進來,房間裡不至於很悶。
東向擺著一張書桌,桌子上放了一排書,上頭牆上是一個木質小櫃子,櫃子上放著復聯的英雄手辦。
顧雲婕看了一圈,目光落到那排復聯英雄手辦上。
她知道,那是當年林緒之送給姜隱的禮物。
顧雲婕看著那個禮物,問道:“你還記得你以前喜歡林緒之的心情嗎?”
姜隱順著她的眼神,望向那個手辦。
她一下子就記起當年與林緒之的種種往事。
她點點頭,輕聲道:“記得。”
初戀的心情,怎麼可能不記得呢?
“當年再刻骨銘心的感情,過了幾年後,物是人非了。”顧雲婕瞧不上那些年輕青春時期的熱血之情,“風一樣,就過去了,所以,很多分離的傷痛都是當下的,放在漫漫人生長河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姜隱看向顧雲婕,不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雲婕說:“兒女私情,其實是最沒用的。”
姜隱反問:“那什麼才是最有用的?”
“你自己的能力,你的工作,你的地位,以及你做出的對你有利的選擇。”
姜隱輕輕笑了一下,“媽,你還是看不起盛原?”
“我為什麼要看得起他?”顧雲婕聳聳肩,“他有什麼值得我看得起和尊敬?”
“就憑他在騰格裡沙漠裡救了我!”姜隱決心要與母親對峙,“如果那天沒有他來救我,也許我就不會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了。”
“就因為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許?就要放棄你在這裡的全部?”顧雲婕愈加覺得可笑了,“他救了你,你有無數種報答他的方式,你可以請他吃飯,可以給他現金感謝,也可以請他來澤州杭城旅遊,但你為什麼要用自己來作為回報的代價?”
“我對他的喜歡,不是物質交換。”姜隱反駁,“他對我沒有任何利益需求,同樣的,我對他也沒有。”
他們只是帶著一腔的熱血,純粹,乾淨,想要為理想而在一起。
“為什麼,為什麼我去西北幫扶是錯?我要留在那裡是錯?我喜歡那裡的人也是錯?”姜隱也不明白,“就因為我是東部地區的?東部比西北血統要高貴一點嗎?可我們不是一樣只是一個人類嗎?我們只是從事的工作和居住的環境不一樣而已,為什麼好像我去西北,就是不上進?媽,你作為我的媽媽,你就不能為我在西北做出貢獻而感到驕傲嗎?你就不能誇一誇我嗎?”
姜隱站著,面對顧雲婕,這一刻,她不再畏懼,而是鼓足了勇氣,眼裡蓄滿滾燙的眼淚,滿臉的哀傷和不解。
顧雲婕為她後半句話所愣了愣。
“驕傲?”她反問。
姜隱點一下頭,眼淚掉下來,“不能為我驕傲嗎?我不偷不搶,我還是一名醫生,我只是想去西北,為那裡的人們做出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我,我有錯嗎?在我看來那具有很大的價值,可是,為什麼,你不會為我驕傲呢?”
母女兩四目相對。
顧雲婕被姜隱的眼淚驚住。
在她的印象裡,姜隱很少會哭泣,特別是長大後,她從來不掉眼淚。
這是她和姜城離婚那麼多年後,第一次見姜隱哭。
這一瞬間,顧雲婕有些心疼。
她朝姜隱伸出了手指,想要安慰她一下。
但是,她手指即將要碰到她胳膊的瞬間,她又猛地收回了。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
姜隱眼見她將手指縮了回去,心裡更加難受了,“親人之間的親密,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嗎?”
顧雲婕手指順勢扶住額頭,似乎面對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她不知該如何解決了。
“我出去透透氣。”
顧雲婕忽然覺得心裡煩透了,她顧不得姜隱,轉身走出去了。
姜隱見她離開,自尊心再次受挫。
她跌坐在床上,眼淚一個勁的往下流。
顧雲婕一直走到樓下的院子裡,她站在一顆綠樹下面,她盯著這棵樹,她居然也想不起來這顆是什麼樹了。
樹的枝葉繁茂,高大,一路延伸到姜隱的窗戶口。
顧雲婕抬頭望了一眼。
她愈加煩悶,回到客廳裡,從包裡抽出一支菸來,她拿著打火機重新走到院子裡,剛點燃菸蒂,抽了一口,姜悅就進來了。
蹦蹦跳跳的姜悅,再看一個陌生的精緻女人站在自家院子裡抽菸的時候,她嚇了一大跳。
顧雲婕也嚇了一跳。
“你……”
但是很快,顧雲婕就知道她是誰了,問道:“姜悅?”
姜悅震驚,反手指指自己,“你認識我啊?”
顧雲婕抽了一口煙,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似乎非常不屑。
姜悅莫名所以,“你是誰?我爸媽呢?”
“出去買菜了。”
姜悅更加詫異,“你是客人?”
“我是音音的母親。”顧雲婕自報家門。
姜悅恍然,隨即更加震驚。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見過姐姐的親生母親。
今天第一回見,她挺意外的。
“那,那您回屋裡坐著,這裡熱。”姜悅客氣地說了一句。
顧雲婕抽了一口煙,朝她揮揮手,“你先進去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音音在樓上房間裡。”
姜悅更加詫異了,“姐她也回來了?”
她心裡奇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都回來了?
姜悅一口氣奔到樓上,見姜隱的房門開著,徑自走進去。
“姐?”
姜隱坐在床邊,抬起頭來。
姜悅見她眼圈紅紅的,嚇了一跳,“姐,你怎麼了?”
姜隱搖搖頭,“沒什麼。”
姜悅回想起樓下見到顧雲婕的場景,再聯想到姜隱這幅哭鼻子的樣子,瞬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你媽她追到家裡來罵你了?”
“有些話說不到一處去。”姜隱不願意多提。
姜悅坐到她床邊,拍拍她肩膀,“父母和子女之間有代溝,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和我媽也有代溝啊,還經常吵架,但是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不要哭鼻子啊。”
姜隱搖搖頭,“阿悅,你不懂。”
“我懂。”姜悅說,“不就是你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家長不讓唄,並且用一堆世俗的東西來約束你。那確實是家長們不對,我們做子女的又不是他們家長的附屬品,憑什麼這輩子都要聽從他們的安排生活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