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日子倒計時一禮拜。

一個下夜班的晚上，下了雨，雨聲潺潺，不斷敲打在窗戶上。

姜隱洗了澡，坐在書桌前，整理著書桌上的書籍和資料。

一如來時一樣。

在抽屜裡翻書本的時候，突然掉下來一張海報。

是一張甘肅蒼松縣的旅遊宣傳海報，海報上，依舊是綠色的牧場、碧藍的天空，成群的奶牛，配著那行活力滿滿的標語：從春天出發！

這張海報當初吸引了姜隱的視線，所以她決定來蒼松縣醫療幫扶，那晚在家中收拾東西，她把這張海報收拾進了行李箱裡。

如今再看這張海報，她覺得格外傷感，心頭百感交集。

兩個多月前的一切都彷彿還歷歷在目。

她原以為她會在這裡待到夏天過去才會回澤州，沒想到匆匆而來，匆匆而走。

姜隱坐在椅子上，傷感了好一會兒，才把東西都整理進一個紙箱子裡。

她把那張蒼松縣的旅遊海報摺疊好，放進了紙箱的最上層。

就在她準備收拾衣服的時候，趙蘇凝打了個電話過來。

姜隱接起。

趙蘇凝問道：“音音，你要回澤州了？”

“你怎麼知道？”姜隱還未和她提及此事。

“我聽阿悅講的。”

“嗯。”姜隱開啟衣櫃，看著衣櫃裡寥寥幾件的衣服，“我要回來了，一個禮拜後。”

“聽說回來後，你能實現你的夢想，去杭城東港醫院。”

“只是去培訓而已，不是去東港上班。”

姜隱算了一下自己接下來一週要穿什麼衣服，然後把春天的厚衣服都先收到了行李箱裡。

趙蘇凝說：“好歹距離你的夢想近了一步。”

“還遠著呢。”

“高怡晨走了，你就是科室裡的香餑餑了吧？”

“香餑餑不至於，我只是科室裡最年輕的後輩罷了。”

姜隱的情緒並不高漲，趙蘇凝聽著有點不對勁，問道：“音音，難道你不開心嗎？”

姜隱說：“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這種心情，反正渾身不得勁，沒有什麼好開心的，也沒有什麼不開心。”

她似乎總是在一邊得到著一邊失去著。

人生永遠沒有兩全其美的時候。

趙蘇凝想了想，問道：“你抑鬱症怎麼樣了？”

“好多了，目前已經不需要吃藥來維持睡眠了。”

“那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呢？”趙蘇凝試探著問：“是因為林緒之嗎？”

如今聽人提起林緒之，姜隱心裡已經很平靜了。

她早已走出了林緒之的情感陰影。

但她陷入了新的感情陷阱之中。

和青春時代的遺憾一樣，她得不到她喜歡之人的熱烈回應和堅持。

姜隱停下手中收拾衣物的動作，坐到地上，問道：“蘇凝，是我不夠好嗎？”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趙蘇凝聽得雲裡霧裡。

“音音，你這是怎麼了？”

“蘇寧，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沒人願意愛我？”

姜隱仍然為盛原的不挽留而耿耿於懷。

趙蘇凝聽出點端倪來，問道：“音音，怎麼了，你是……有新感情了？”

姜隱苦笑，“沒有。”

“那你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問？”趙蘇凝疑惑。

“沒什麼，我收拾東西了，等回到澤州再和你說吧。”

“那等你回澤州，我給你接風洗塵。”

“好。”

姜隱掛了電話，將手頭的衣物都整理好。

收拾完可以收拾的所有物件後，姜隱抬頭，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雨水敲擊玻璃窗戶的聲音連綿不絕。

雨聲是一種白噪音，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雨天睡覺更香，但是對於一些人來說，由於對白噪音敏感會導致失眠。

姜隱因有心事，故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沖刷的雨水聲，翻來覆去，睡不著。

*

啟程回澤州的前一天，姜隱去了趟土門鎮人民醫院。

因為土門鎮中心衛生院少了姜隱，缺少人手的這部分工作施展不開，尤其後期需要去其他村子裡幫助衛生服務站開展村醫工作，所以上面決定讓分配到土門鎮人民醫院的兒科醫生李淑雯調到衛生院來，以備後續能更好地協助當地村子裡的衛生服務站開展基層工作。

姜隱去土門鎮人民醫院找李淑雯對接手頭的工作。

她依舊開著衛生院那輛老舊到咯吱咯吱作響的大眾寶來汽車。

六月十五日，還有幾天就夏至了，天氣熱得很快，姜隱坐在車裡，格外的悶熱。

她手動開啟了汽車的製冷系統，冷空調打起來很慢，且老車子一開AC鍵油耗就很高，姜隱看著油表盤上只剩三分之一的油，很擔心等下回來中途要加油。

她乾脆又關掉了冷空調，把車窗都搖下來。

窗外吹進來的風是悶熱的。

沒一會兒，姜隱後背就被汗跡打溼了。

為了緩解這個天氣帶來的燥熱感，她開啟了車載廣播，試圖聽一點廣播來轉移注意力。

“沙沙”的幾聲雜音之後，廣播裡傳來了天氣預報。

“蒼松氣象臺預報，未來一週，蒼松各區域都將以晴熱天氣為主，夏至將至，廣大市民朋友們請注意……”

姜隱不想聽天氣預報，她轉了臺，切到音樂臺。

聽到廣播裡傳來悠揚的音樂聲，姜隱才輕輕籲出一口氣。

車子開進鎮中心街道，道路兩邊人煙鼎沸，熱鬧起來。

前方綠燈倒計時10秒，姜隱見人行道上沒有行人，她正欲加速踩油門，打算踩點透過這個路口。

“汪汪！”

人行道上忽然躥出一隻大黃狗。

它狂吠著，在人行道上轉了個圈圈。

姜隱嚇了一跳，猛踩剎車。

綠燈跳秒。

“3，2，1……”

寶來車車輪帶著一股刺耳的急剎聲，險險停在了大黃狗的前面。

綠燈跳到紅燈。

姜隱由於急剎的慣性，雖然繫了安全帶，但整個人還是朝前劇烈一傾。

半晌，她才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

那條大黃狗依舊停在人行道上，朝著姜隱急急停下的汽車看。

姜隱又氣又急，坐在車裡罵了一句：“你找死啊！”

大黃狗對著她叫了一聲，一溜煙跑開了。

姜隱冷汗直冒，加上天氣燥熱，後背已被汗水打溼。

她拿手抹一把額頭，也是汗涔涔的。

真是驚險！

姜隱仍然後怕著。

前方人行道上並沒有行人透過。

十幾秒後，紅燈又跳綠燈。

姜隱這才緩慢透過這個路口。

接下來，一路安然無恙地抵達土門鎮人民醫院。

她和李淑雯對接完工作，已是飯點。

李淑雯留姜隱一起吃了午飯。

吃完午飯，李淑雯對著姜隱說道：“真是羨慕你啊，這麼早就回澤州了。”

姜隱笑笑，“我還覺得在這裡待得時間太短了，還沒什麼體驗感，就要回去了。”

李淑雯朝她擺擺手，“你還想長時間留在這裡啊？這裡條件沒那麼好，我們這裡的同事們啊早就想回澤州了。”

“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

“可能你還沒結婚吧，等你結婚生子了就知道了，加上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突然脫開半年的功夫來這麼遙遠的地方，半年回不去一次，那可真是煎熬啊，你看我們大家，都想家想得啊！”

姜隱仍舊是笑了一笑，“希望下次有機會再來醫療幫扶吧。”

她說的是真心話。

李淑雯卻非常不理解她，搖搖頭道：“姜醫生到底是年輕啊。”

姜隱說：“人總要有點自己的信仰吧。”

衛生院下午上班時間是兩點，人民醫院上班時間是一點半，現在還早，李淑雯讓姜隱陪著她出去買點東西帶給她兒子。

買特產的地方其實到處都是，李淑雯聽人說土門鎮商業中心的特產最地道，便拉著姜隱一道去採購。

買完玩具後，李淑雯又帶姜隱去了趟人民醫院附近的老糧站廠房內，這裡生產土門鎮的純正特產：手工豌豆粉絲。

“這裡的粉絲有手工工藝，生產出來的純豌豆粉絲，營養豐富，筋道耐煮，滑潤爽口，我要買點給我家裡人，讓他們在家煮菜吃。”李淑雯買完粉絲，回頭詢問姜隱：“你要嗎，姜醫生，也買點給家裡人嚐嚐。”

“我不用了，我家裡人都不愛吃這種。”

姜隱一向不喜歡土特產，她原本就打算空著手回去。

買完東西，李淑雯將東西都放到姜隱的車上。

姜隱開車先送李淑雯回人民醫院。

中午的天氣更加悶熱了，姜隱不得不開了冷空調。

李淑雯已是滿頭大汗，“今天這個天是真的悶熱，難受。”

“可能快到夏至了吧。”姜隱不以為意。

“鬼天氣！”李淑雯吐槽，“人民醫院給配的寢室，空調也不是特別好，希望能熬過這個夏天吧。”

車開到一半，姜隱感覺車子平地顛簸了兩下。

又一條流浪狗從車子前衝了過去。

姜隱嚇得連忙踩住剎車，後座的東西一股腦兒都滾到了地上。

“怎麼了？！”李淑雯身軀朝前一傾，又被安全帶勒住，彈了回來，她的後背重重撞到椅背裡，“剛才怎麼回事？”

姜隱也不知所以，再看周圍的車輛，全都或減速或停駐。

“這是今天第二條亂衝的狗了。”

姜隱有點奇怪，再度鬆開剎車繼續朝前開。

這一次，姜隱和李淑雯都感覺到了強烈的顛簸感。

車子似乎在水裡飄蕩起伏一樣。

姜隱猛地踩住剎車，停下了車。

兩人一起看向車窗外。

遠處的高樓以肉眼可見的清晰度傾斜搖晃了兩下。

“這，這是……”李淑雯和姜隱對視了一眼。

“地震？”姜隱心裡浮起一股恐懼感，“是，是地震嗎，剛才？”

兩人坐在車裡，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車外的街道兩旁有行人衝出來，邊衝邊喊：“地震了！地震了！”

有人抱著筆記本從室內衝了出來，也有人抱著小孩著急忙慌地跑到街道上。

有寵物的人家，寵物在牽引繩下胡亂叫喚。

李淑雯說：“真的是地震！姜醫生，趕緊回醫院！”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雖有震感，但並未有大規模的地質災害。

李淑雯懷疑是小地震。

所幸土門鎮人民醫院距離不遠了，沒幾分鐘，姜隱就開到了醫院裡。

等姜隱和李淑雯跑到門診門口，有幾個醫護人員急急忙忙地從裡頭衝了出來。

李淑雯趕緊上前拉住其中一個醫生，“鄭醫生，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地震了？”

“不知道啊，剛震感太明顯了，我們都出來躲躲。”

眾人驚慌失措的。

住院樓的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也全都跑出來了。

院區裡烏泱泱圍了許多人。

大家左瞧右瞧，擔心地震的大規模襲擊，又互相交頭接耳，又怕是別的地方的地震引發了蒼松縣的震感。

姜隱和李淑雯待在人群裡，憂心忡忡。

姜隱擔心一泉村那邊，打了個電話給劉秋琳。

劉秋琳他們那邊的症狀和土門鎮人民醫院類似，有強烈的震感，全都在外頭平地上等待著。

通訊狀態良好，大家各自打著電話或者刷著新聞，想早點搞清楚到底是哪裡發生了地震。

姜隱則是覺得不可思議，她雖然知道甘肅是位於地震帶上的，但是她到底是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這樣明顯的地震震感，心中不免害怕。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後，地面毫無動靜，而新聞也出來了。

“是二十公里外的勤昌縣發生5.1級地震了！”有人喊，“完了完了，我們這裡震感都這麼明顯，震源中心肯定震得很厲害吧！”

“5.1級地震？”李淑雯看向姜隱，“不算小，也不算大，但是要是真好震在居民聚集地，是要出事情的。”

姜隱則回憶著印象中西北一帶的地震，“甘肅四五級的地震，一般都在人煙稀少的地區吧？”

和地域有關，近現代以來，甘肅的地震沒有造成過重大人員傷亡和經濟損失的。

姜隱默默祈禱著地震中的人們平安。

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蒼松縣再無震感後，院方組織醫護人員和病患返回室內。

此時，勤昌縣地震中的具體情況經由新聞披露出來。

6月15日下午1時08分，在勤昌縣（北緯38.94度，東經100.59度）發生5.1級地震，震源深度11千米，蘭城、蒼松等多地有明顯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