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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杏林春暖

盛原說:“沒事,我的意思是,累了就睡吧。”

提起睡眠,姜隱有蠻多感觸,“睡眠這個東西吧,有時候不是想睡就睡的。”

“失眠和煩惱,都是來源於想得太多。”

“人生在世,哪有不想的呀?”姜隱笑了笑,“什麼都不聞不問,什麼都不思不慮,那就是傻子了。”

後排車位上,傳來尚雅輕淺的呼嚕聲,響了兩下,又消失了。

姜隱道:“她累壞了。”

“醫護人員有時候手術做太多,是挺累的。”

“有時候碰上手術日,那才是累,一坐下都能睡過去。”姜隱笑著說起往事,“其實我在這裡情緒好很多了,原來在澤州的時候,遇到過醫鬧,雖說醫生是一份職業,但是畢竟自己也不到三十歲,在自己看來,覺得自己年紀還很小,可是遭受的非議卻是不會因為我的年紀而有所減少。那會兒。壓力非常非常大,經常整宿失眠,有時候嚴重起來,需要依賴藥物來鎮靜和入睡。”

路燈亮起的傍晚,車裡一片昏暗和安靜,姜隱有些許的疲憊感,但是整個人又無比鬆懈,她不知不覺間話多了起來,也和盛原說起了她在澤州時候不願與任何人提及的黑暗時光。

這會兒她把那些過往當玩笑一樣輕鬆地講給盛原聽,內心對這些曾經耿耿於懷的事情也有點釋懷。

盛原靜靜聽著,“這個世上,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很多。”

而他們能做的,只有繼續堅持內心的熱愛。

“大圓這場手術,是我來這裡幫扶後做的第一臺手術。”姜隱說,“在那之前,我是有點抗拒小孩子的,我不太願意為小孩子診治看病。但是這裡的小孩子我挺喜歡的,所以我願意主動為他做手術。”

“你很善良。”盛原說,“作為一名醫生,你實至名歸。”

姜隱笑道:“你是在誇我嗎?”

盛原點頭。

今天在蒼松縣第一人民醫院,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種責任和擔當。

說實話,看到她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為大圓做手術,那一刻,他動容了。

“杏林春暖。”盛原說。

姜隱哪擔得起這個美譽,“你過譽了。”

“時間過得挺快的。”盛原突然說。

“嗯?”姜隱不解。

“六個月時間其實彈指一揮間。”

姜隱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一想到她在蒼松縣只有六個月的幫扶期限,姜隱也略感悵然。

她很捨不得這裡。

也捨不得盛原。

姜隱看向認真開車的盛原,試探性地問道:“如果哪一天我離開了這裡回到了東部,在突然的某一天裡,你會想起我嗎?”

盛原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一動。

外頭天色迅速的黑了下來。

街道上的霓虹燈光越來越盛。

盛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姜隱等不到他的回答,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我知道了。”她輕聲道。

盛原心裡卻說,你不知道。

在某個瞬間,盛原覺得自己距離姜隱很近,但是在這一刻,在姜隱問起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忽然又覺得她離自己很遙遠,遙遠得似乎她一旦離開蒼松縣,他們之間就如同銀河阻隔般,再無交集的可能。

事實上,就是如此。

他們之所以能相遇、相知,無非是因為姜隱來到了這裡。

一旦姜隱回到原本屬於她的地域裡去,他們之間就毫無瓜葛了。

盛原不得不承認,從一開始,他和姜隱之間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像那會兒他和林思邦說的那樣,姜隱是來自南方的喜鵲,她能飛來沙漠,也能離開沙漠,去往遼遠的海濱,找尋豐富的水資源。

而他是那被梭梭困住的沙土地深處的貧水,沙漠才是他的歸宿。

意識到這個真相後,盛原內心有微微的難受。

不該期待的事物開始期待之後,就有落空後的沮喪。

*

姜隱覺得,他的沉默,是拒絕了她的“邀請”。

原來他並不喜歡她。

他預設她到期後的離開。

姜隱心裡很難過。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車裡靜悄悄的。

只有後座傳來的尚雅的呼嚕聲和劉秋琳的呼吸聲。

車子抵達一泉村後,姜隱叫醒尚雅和劉秋琳。

下車的時候,姜隱想留盛原吃個晚飯以表謝意,盛原婉拒了。

姜隱內心再度失落。

回到房間後,她無精打采的,一下子癱軟在床上。

她對盛原感情的試探,在失敗後,讓她心頭覺得難受極了。

她吸吸鼻子,鼻子好像堵住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感冒了。

因為感冒,她請了一天假,整個人病懨懨的。

恰好,胥易陽打電話過來詢問她在蒼松縣醫療幫扶的進度。

姜隱躺在床上,塞著鼻子,鼻音很重,整個人毫無精神氣息。

胥易陽問道:“你感冒了?”

“嗯……”

“那你好好休息吧。”胥易陽沒再說什麼,結束通話了電話。

姜隱聽著電話那頭的“嘟嘟”聲,她意識到胥易陽應該是想和她說些什麼的,但是見她精神不佳,就沒和她說。

姜隱頭也暈乎乎的,沒心思去揣測主任的想法,便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

蒼松縣第一人民醫院,康養中心。

單人間病房裡,一位頭髮花白的婦人躺在床上,閉眼安睡中。

盛原坐在床邊用水果刀安靜地削著蘋果。

蘋果削到一半,穿著白大褂的李清雅走進來。

她的腳步很輕,很怕打擾到床上的婦人,連關門的動作都是靜悄悄的。

盛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削蘋果。

“表哥。”李清雅用手指指床上的婦人,輕聲輕語道:“姑姑她吃了沒?”

盛原說:“讓她睡吧。”

李清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表哥,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啊?”

“突然想我媽了。”

“姑姑在這裡好著呢,你就放心吧。你林場工作這麼忙,還要趕過來看姑姑,不是太辛苦了嗎?”

“不辛苦。”盛原削完蘋果,又將蘋果切成小塊,放入盤子裡。“我只是覺得,總是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她太孤單了。”

李清雅聞言,憐憫地嘆了一口氣,“表哥,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什麼?”

“我說你的事情,難道你要打一輩子光棍啊?”

盛原將果盤挪到母親的床頭櫃前,沒有回答李清雅的問題。

李清雅斟酌著繼續說道:“大家都說周倩人挺好的,你……”

“我對周倩不是那種感情,我之所以照顧她們母女倆,只是因為燦安。”盛原打斷她的話,“清雅,你不要多想,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李清雅抿抿嘴唇,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表哥,那個警察現在還來找你說清傑的事情嗎?”

“哪個警察?”

“沈非啊。”

“怎麼了?”盛原不解。

“啊?”李清雅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沒來找你說清傑的事情嗎?”

“清傑的事情早就結束了,還需要說什麼嗎?”

盛原的話,倒把李清雅問住了。

隔了一會兒,李清雅才一拍腦袋,“是啊,那個案子都結束了,他老來找我幹嘛?”

盛原沒多想,順口說道:“那你和他說說清楚吧。”

李清雅站起身來,掏出手機,“我馬上和他講清楚。”

她出去打電話去了。

病房裡復又安靜下來。

這個時候,周錦蘭醒了過來。

盛原連忙俯下身去詢問她的狀況,“媽,你感覺怎麼樣?睡得舒服嗎?”

許是睡得不錯,周錦蘭情緒不錯,甚至微微笑了起來。

“嗯,餓了。”

盛原扶她坐起身來,拿枕頭墊在她腰後,“我剛削了蘋果,你先吃一點。”

他把切好的果盤端起來,拿叉子叉一塊蘋果,遞給周錦蘭。

周錦蘭吃了一口。

蘋果很甜,她很開心。

“好吃。”

“那多吃點。”

“你也吃啊,阿原。”周錦蘭把叉子反遞給盛原。

盛原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口,露出一個笑容,“好吃。”

周錦蘭聽了,顯得很開心。

吃完蘋果,盛原拿紙巾給她擦擦嘴角,“媽,最近各方面都還好吧。”

“媽好著呢,阿原,你不用天天來的,我這裡有很多人照顧我,清雅也在,她會經常來看望我的,你就好好工作吧。”周錦蘭一臉慈祥地看著盛原,“還有你爸啊,他年紀大了,讓他少去外面做做工,錢啊,夠用就好了。”

“知道了,媽。”

“還有啊,你趕緊找個女朋友,都多大了啊你,可不能一直這麼單著啊。”

盛原低下頭,笑了笑,“我現在一個人挺好的。”

“哪能一個人啊,一個人怎麼過日子啊?”

“怎麼不能呢?”

“哎,你這孩子……”

周錦蘭剛想說他幾句,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李清雅打完電話走進來。

“呀,姑姑,你醒了呀。”李清雅見周錦蘭坐著在和盛原聊天,一臉驚喜,“姑姑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啊,是不是這兩天睡得很好啊?”

她上前來,坐到床邊,握住周錦蘭的手,親暱道:“姑姑,等下想不想去外面看看啊?”

盛原看了眼外面的天氣,“下午可能要下雨了。”

此時的天色,有點灰濛濛的,太陽躲進了雲層裡。

“那不下雨的話,我帶您去外面逛逛吧。”李清雅說。

周錦蘭笑著點點頭,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題,“清雅啊,我正在和你哥說,叫他趕緊找個物件,別這麼一年又一年的單下去了,可不是個辦法啊。”

“姑姑,我剛也在這麼和表哥說呢。”

“清雅啊,你身邊有合適的女孩子,你可幫你哥留意留意。”周錦蘭拍了拍李清雅的手背。

盛原不參與她們之間的談話,也不想提及婚戀的事情,於是站起身來去洗手間洗盤子和叉子。

洗完叉盤,外頭一聲驚雷,不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

三人抬頭看向窗外,只見雨水如注,沖刷著玻璃窗。

雨大,風也大。

“下雨了。”盛原說。

李清雅道:“表哥,你等下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盛原則問:“等這雨停,要等到什麼時候?”

*

姜隱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窗外灰濛濛的,竟是下雨了。

雨絲順著開了一道縫的窗戶裡飄進來,沾溼了窗前的書桌。

姜隱趕緊爬起來關上窗戶。

好在一覺醒來,感冒的症狀減輕了很多,就是有點鼻塞。

姜隱坐到書桌前,翻看著手機網頁新聞。

當刷了一遍社交軟體後,她點開了微信。

微信聊天介面沒有任何新訊息。

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找她。

頓時間,姜隱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很不自在。

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盛原的拒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身軀後仰,靠在椅背上,大腦一片混沌。

窗外雨聲潺潺,整個世界好像在這雨幕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頭又隱隱作痛起來。

姜隱用手指撐住前額。

鼻涕流了下來。

姜隱又仰頭,手忙腳亂找來紙巾,擦拭著鼻涕。

真失敗。

她心裡這樣想著,非常沮喪、無奈、難受。

*

因為感冒,姜隱向衛生院甘院長和孫偉賢申請調回衛生院工作,她不想再去周家村衛生服務站了。

孫偉賢同意了。

另一方面,劉秋琳繼續留在衛生院工作,因為芳芳還沒出院。

姜隱的這場感冒,似乎傷了元氣,一直淋漓不盡,好不徹底。

鼻子暢通之後,又咳嗽了。

她每日門診,都戴著口罩。

劉秋琳勸她喝點止咳糖漿。

姜隱最終也受不住連日的咳嗽,自己給自己開了瓶止咳糖漿。

晚上,喝完糖漿,她習慣性將所有的藥物都歸類到一個抽屜裡。

抽屜的角落裡,是兩盒治療抑鬱症的藥片。

姜隱看著這個藥片,才突然意識到,她已經很久沒有靠藥物來睡覺了。

這些多餘的藥片也就被剩下來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吃抑鬱症的藥片了呢?

姜隱想不起來了,在某一天沒有吃之後,後面就斷斷續續忘記了。

具體是什麼時候呢?

姜隱想了想,似乎是天氣暖起來之後吧。

天氣暖和了,心情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