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看著自己腳下的土地，綠洲與沙漠的之間，有一片沙土地，沙土地上鋪著一大片的草方格，周圍是稀稀拉拉的梭梭。

引領他們到這裡的護林員說：“你們先等一會兒，我們隊長很快就來了。”

“是在這裡種樹嗎？”張若明問。

護林員點了一下頭，“是的，但是具體的說，是壓沙。”

“壓沙？”

“對，壓沙，種梭梭。”

林場南面有一排土黃色的建築，建築佔地面積廣闊，建築前面還有一個大廣場，廣場上豎立著一塊高聳的石碑，石碑上寫著“庫漠丘”三個大字。

姜隱等人在林場北邊綠洲與沙漠交界的地方等候著。

不多時，幾個穿著林場工作服的男人從南側的辦公建築內走過來。

“他們來了。”劉秋琳提醒眾人。

姜隱回頭，南望，林場內空曠的風吹過來，揚起她的長髮。

她看到盛原帶著一眾護林員走過來。

護林員們扛著鐵鍬、小樹苗等物。

甘院長迎上前去。

盛原與甘院長握手。

甘院長為大家介紹盛原和其護林隊。

“盛原，庫漠丘林場護林隊的隊長，也是西北防護林工程建設局的護林員。今年五月一號的植樹造林活動，我們衛生院全體員工聽從盛隊長的安排。”

盛原的目光掃視過眾人，瞥見姜隱的時候，他微微揚了揚唇角。

姜隱也報以微笑。

“今年的植樹活動，依舊是麻煩大家了。”盛原帶領眾人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小山坡上。

這個小山坡上黃沙掩映，從山坡到坡下方圓五里都鋪著草方格。

草方格一路延伸到最北端的沙漠區域。

從小山坡上遠遠望去，黃沙漫天，毫無綠意。

這裡，就是今天衛生院醫護人員將要壓沙種樹的區域。

盛原說：“等下，我們分組種樹，兩三人為一組，相互協作完成今天的植樹任務。”

其他護林員們將工具和小樹苗都整齊擺放到眾人面前。

盛原介紹道：“草方格里栽樹苗和普通土地種樹不一樣，等下我會種一棵示範給你們看。”

他提起一把鐵鍬，來到小山坡的一個向陽草方格旁，蹲下身來，先在草方格里挖了一個小坑，然後扶起一顆小樹苗，將樹苗放進小坑裡，再培土踩實，最後澆上水就完成了。

末了，他指著草方格里那顆小小細細的樹苗，“這棵樹苗，你們知道是什麼嗎？”

部分人搖搖頭。

白向宇回答：“梭梭。”

“對，這是梭梭。”盛原解釋道：“為什麼要種梭梭？還有北面的沙地區域，也都是稀稀疏疏的梭梭，因為梭梭是沙漠綠植的排頭兵，這種植物的特殊性讓它適應沙漠地區的生長，而只有在最前排種上梭梭之後，我們才可以在後排種上其他的林帶樹種。”

眾人連連點頭。

在植樹過程中，盛原又向大家說明了一個配置方式。

“蒼松縣的地勢是南高北低的，根據這個地勢特點，我們在開展防沙造林工程的過程當中通常採用等腰三角形配置方式。”盛原拿手指比劃了一下南北方向的地勢高低，“什麼叫等腰三角形配置方式？就是在栽植相鄰兩行苗木的時候，需要相互錯開，使得錯開的樹木以等腰三角形的狀態三點分佈。等腰三角形配置會提升樹木對光照、空氣、土壤等自然資源的充分利用，保障樹木彼此之間不會被相互遮蔽，這樣也能有效提高光合作用的效率。”

說罷，他又在第一顆樹苗旁邊栽種了另外兩顆樹木，呈現出三角形錯位的三點排布方式。

“就像這樣子，三點分佈。”

眾人恍然。

隨後，在盛原的帶領下，土門鎮衛生院的醫護人員開始三三兩兩組隊，姜隱和劉秋琳兩人一組。

分完組後，大家各自找一塊空地開始栽樹。

姜隱和劉秋琳在靠北的位置栽樹，姜隱用鐵鍬挖空，劉秋琳配合著扶苗培土、澆水。

出於對植樹造林活動的新奇，大家都在埋頭苦幹。

*

沙漠地帶的晝夜溫差比其他地區更大。

上午十點鐘，日頭越來越大。

姜隱熱得不行，拿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跡。

“先喝點水吧。”前方忽然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姜隱抬頭，見是盛原，她立馬直起了身子。

“謝謝。”她接過礦泉水。

盛原又給劉秋琳遞了一瓶，“先喝點水休息下吧。”

姜隱和劉秋琳隨地坐了下來。

這方圓幾里沒有樹木庇廕，眼前盡是黃茫茫的沙漠。

姜隱頭頂烈日，覺得又熱又疲憊。

“太熱了。”她喝了口水，拿脫下來的外套撐在頭頂，遮擋太陽，“這裡的溫差太大了。”

劉秋琳咕咕咕喝了好幾口水，她還幹得動，“姜醫生，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後面幫白醫生他們澆水。”

姜隱叮囑道：“你注意喝水，別中暑了。”

後排半坡上的同事們，還在接力種樹。

一株株新種植的樹苗在微風裡抖動，煥發著勃勃生機。

眼看著人工栽種的一點綠意在這黃沙地裡蔓延開來，姜隱覺得非常有成就感。

“這是我第一次種樹。”她告訴盛原。

“難怪你體力不行。”

“太熱了，我沒意識到沙漠地區日溫差這麼大。”

“注意防曬，要是覺得太熱了，就休息會兒。”盛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姜隱又喝了一大口水，抬眼看向遠方。

不遠處的沙漠裡，稀疏地長著一些細小的樹苗，細細的樹枝分成多條，枝條上長著披針形葉片。

姜隱問道：“那是什麼植物？”

盛原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是四翅濱藜。”

“四翅濱藜？”

很陌生的植物名字，姜隱聽都沒聽過。

盛原解釋道：“這種植物叫四翅濱藜，正常來講，它在兩年時間內，種下後，生長量會達到直徑一米五左右的冠球。它和梭梭一樣，都是墾荒、退化牧場改良、恢復工礦區的廢墟地帶，鹽含量很高的荒漠地帶植被，也是水土保持的先鋒樹種。”

姜隱被他在植樹造林上的知識說愣了。

她第一次知道這些陌生植物在沙漠中的作用。

“還有大芸。”盛原面向南方，在南方一片茂密的綠林中，有一種卵球形的高大草本植物，“這種植物也是防沙治沙的一種，性喜鹽鹼，耐乾旱，所以長生於幹河溝沙河、戈壁沙灘之地。”

姜隱仔細看著那類植物，忽覺耳熟，“它好像是一味中藥。”

盛原讚許地看了她一眼，“不錯，大芸還是一種中藥材，它作為中藥材的名稱叫做肉蓯蓉，有滋陰補陽的功效。在我們西北地區，大芸被稱作沙漠人參。”

“對對，肉蓯蓉。”經他這麼一說，姜隱記起來了，“我大學的時候選修過中醫課程，聽老師講過一些西北地區的中藥材，肉蓯蓉就是其中一味。”

盛原見她欣喜的模樣，心頭一軟。

兩人並肩坐在沙地上，栽種好的小綠苗在他們身旁迎風抖動。

姜隱回頭望向南側那座土黃色的建築，問道：“你平常就在那裡工作、生活嗎？”

盛原點一下頭，“等一下我帶你們去那裡面參觀，裡面有庫漠丘治沙紀念館和兩山實踐創新基地。林場裡還有其他完善好的基礎設施，例如木棧道、風雨廊道、沙漠迴音壁等工程，等一下種完樹，我帶你們去一一參觀下。”

姜隱立馬起了興趣，“好啊。”

她隨即問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盛原想了一下，“好多年了。”

“你很喜歡這裡？”

“為什麼不呢？”盛原反問。

如今的庫漠丘林場早就不是三十年前被風沙侵蝕的黃土地了，現在的庫漠丘，碧水藍天，春林漸盛，一條長長的公路從綠樹中間蜿蜒而過，雖在沙漠邊緣，但勝似綠地林蔭之處。

庫漠丘在騰格裡沙漠南緣宛如是沙漠裡的一座桃花源聖地。

這樣天差地別的景象，姜隱也看到了。

姜隱也喜歡這個地方。

“這裡很美。”她感慨道。

“全靠先輩們。”盛原說。

姜隱看著他，“還有你們，你們一直在打著這場藍天保衛戰。”

盛原微笑，“謝謝你的認同，姜隱。”

“這裡最美的季節，是什麼時候？”姜隱問。

“夏天，七八月份，這裡一片綠意。”

姜隱算了一下時間，她在離開蒼松縣之前，還可以再來這裡看一次最美麗的庫漠丘。

盛原抬頭看向天空，他感受著風從南邊吹過來。

他輕聲說：“接下來，都會是好天氣。”

姜隱好奇問道：“你能預測天氣嗎？”

盛原看著她的眼睛，“我靠直覺。”

姜隱愣了一下，幾乎就信了。

她差點忘記了，他是學大氣環境專業的。

*

下午，種樹活動結束後，盛原帶領衛生院的醫護人員們參觀了庫漠丘治沙紀念館和兩山實踐創新基地。

“從地圖上可以看到，庫漠丘林場位於河西走廊東端、騰格裡沙漠南緣的蒼松縣境內，上世紀八十年代，這裡曾是當地較大的風沙口。從1981年到如今，四十年來，從一道溝到十二道溝，以六老漢為代表的林場三代職工治沙造林二十多萬畝，管護封沙育林草面積近四十萬畝，栽植各類沙生植物3040多萬株。如今，你們看到的林場，是右花棒、檸條、沙棗、白榆等沙生植物編織成了7.5萬畝緩衝帶，將蒼松縣與騰格裡沙漠相隔……”

在盛原的講解聲中，眾人對林場的員工們表現出了極大的敬佩。

參觀完紀念館和創新基地，盛原又帶眾人走了林場裡那條綠道公路。寬闊平整的道路，沿途是茂盛的綠林，一路過去，沿途的風景秀麗、青翠，將生態廊道的景觀效果和視覺效果呈現得淋漓盡致。

姜隱等人發出驚歎聲，如果不是此次親眼見到，他們是萬萬想不到遙遠的內陸西北，沙漠邊陲之地，竟然憑藉著幾代人的人力勞動，開闢出了這樣一番美麗的綠色園林。

甚至，林場和沙漠搶地，一路北上拓進沙漠地帶。

盛原沿途與他們介紹：“如今看著眼前這片青翠林地，你們絕對想不到三十多年前這裡是一片風沙地。人進沙退，人退沙進，只有努力往前栽種樹木，才能打倒黑風沙，保護蒼松縣的人民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存下去。”

林思邦說：“在我們林場裡，有一首蒼松小調：戈壁灘古道邊，荒漠連天。土也黃，天也黃，沙塵常現。春天麥夏天花，風沙催壞！”

他指著綠林中開出的小花蕾，“為了將沙漠範圍縮小，我們仍然北上種樹。你們看，以前這裡是沙海，以後咱們這裡就是花海！各位白天天使們，等到以後花開了，歡迎你們大家再來看花！”

眾人動容。

劉秋琳聽得甚至想哭，“真是太感人了。如果不是親自來了一趟，我都不知道在這遼闊的大地上，還有庫漠丘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

從公路返回林場的路上，姜隱在一旁的沙地裡看到了蓯蓉花開。

淡白黃色的鱗型葉子呈螺旋狀排列，上面是淡紫或淡黃色的緊密疊放在一起的小花瓣，小小的，伴隨著梭梭長在沙地裡，花冠滿身，在太陽底下金光閃閃，好似一顆顆發光的珍珠。

姜隱震驚，連忙手指著那簇蓯蓉花，呼喚道：“花開了！”

眾人循著她的驚呼聲看去。

“那是什麼？”劉秋琳問。

“蓯蓉花開，蓯蓉花開了！”

盛原定睛一看，面露喜色，“真的，蓯蓉花開了，現在是五月份了，蓯蓉花便是五六月份開花，七八月份結果的。”

觀光車停了下來。

眾人下車來到蓯蓉花前，全都蹲下來觀賞這難得一遇的沙地奇花。

“蓯蓉花可是沙漠裡最美麗的花。”林思邦說，“與狂風共舞，和砂礫合唱。”

眾人掏出手機拍照。

白向宇說：“姜醫生，你眼睛可真尖。”

姜隱笑了笑，下意識看向盛原，盛原也正好看她，四目相對，姜隱心裡柔軟得像一汪春水泛起了漣漪。

恰好無意間的一眼，看到了蓯蓉花開。

恰好無意間對上那雙鷹隼般明亮、深邃的眼睛，姜隱內心的自由之門開啟了。

來到蒼松縣的這段時間，姜隱的情緒如同雨後天晴，看到了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