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雅沒有任何的懷疑，愉快道：“那下次我們一起去吃。”

秋刀魚灑多了辣椒粉，有些辣，姜隱吃得冒了汗，晚間的風都吹不散她的辣意和熱氣。

“本來還覺得在這露天吃燒烤，會有點冷，沒想到這烤串一吃，渾身就熱起來了。”張若明笑道。

大家夥兒吃得大快朵頤。

*

此時，杭城東港醫院。

林緒之剛觀摩完一場URL手術，走出手術室。

穿著便服的高怡晨正淺笑盈盈地等著他。

“師兄。”

林緒之抬了抬胳膊，示意她先到樓下等他。

高怡晨不樂意，跟個小尾巴似的尾隨他來到洗手間。

林緒之低頭認真地洗手，每根手指都用消毒洗手液仔仔細細地搓洗了一遍。

高怡晨從鏡子裡看著他的臉，他面板白皙，五官精緻，長眉鳳眼，高鼻薄唇，矜貴溫雅，典型的南方貴公子模樣。

高怡晨著迷地盯著他，“師兄，等你好久了，我都餓了，你好不容易下班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林緒之抬頭，從鏡子裡看了她一眼，眉目淡淡，“吃晚飯？”

“是啊，我知道你今天這個點下班，我就趕來等你了，你不請我吃晚飯嗎？”

林緒之沒有問她怎麼知道自己這個點會下班，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好啊，你要吃什麼？”

“都可以。”高怡晨立馬笑起來，“我開了車來，今天開我的車去吃飯吧。”

“嗯。”林緒之擦乾手，往辦公室走。

“等下去江邊吃吧？”高怡晨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

“嗯。”

林緒之換好自己的衣服，兩人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

高怡晨那輛藍色張揚的保時捷Macan正停在林緒之的路虎邊上。

高怡晨把車鑰匙給林緒之，開心道：“這車漂亮吧，我爸爸送給我上班用，我明天就可以和你一起上班了，今天這頓飯慶祝我們工作順利。”

林緒之沒應聲，只是接過車鑰匙上了主駕駛。

高怡晨坐到副駕駛，繫好安全帶，蔥蔥玉指朝前方一指，“走，去吃飯！去來富士中心！”

醫院距離來福士中心很近，驅車二十來分鐘的時間。

但是這個點正好是杭城很堵的時候。

高怡晨趁著堵車的時刻，拿口紅補了一下妝容。

她從鏡子裡仔細審視自己的面容，很滿意，她又瞄了眼林緒之，林緒之正看向車窗外繁華的夜景，她問道：“師兄，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林緒之依舊沒有收回眼神。

高怡晨感到很奇怪，好奇地問道：“你在想什麼呢，師兄，我總感覺你好像心事重重的，好像不是很開心，師兄，你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

她不懂，學成歸來，風度翩翩的醫學高才生，前途光明，有什麼好成天憂心忡忡的。

林緒之搖搖頭，撇開話題，“那家店你去吃過的吧？”

“吃過的，菜不錯。有點小貴，今天要麻煩師兄請客啦！”

林緒之倒不在意這點錢。

他只是想起了姜隱。

他回來那天凌晨，正好是姜隱離開澤州的時候。

他給姜隱發的簡訊，她始終沒有回覆。

他回來這麼久，一直沒有她的資訊，他心裡放不下。

但是，現在的他，沒有什麼立場去說些什麼。

畢竟，他不是姜隱的誰。

車裡一時間安靜下去。

兩個人各自猜測著他人的心思，就這樣一路到了目的地。

一條蜿蜒流過的錢江隔開了杭城兩個行政區。

來福士中心正好聳立在錢江北面。

高怡晨看好的餐廳位於52樓，是一座高空餐廳。

透過餐廳的大落地窗，可以將半座杭城的繁華夜景盡收眼底。

餐廳的菜式也很符合高怡晨的口味，不管是金桂紅梅茶香烤雞、意式甜蝦刺身還是黑松露牛骨髓飯，都讓高怡晨吃得很盡興。

林緒之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特色飲料，抬頭望到不遠處。

不遠處的江邊波光粼粼，周圍的高樓大廈凝結成了五彩斑斕的霓虹光影，投射到江面上，愈加顯得這座城市燈紅酒綠。

屬於大城市的喧囂和繁鬧。

林緒之是澤州人，他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天在這座大城市裡紮根工作了。

七年前，他還是個從澤州來到杭城上大學的青年學生罷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這麼多年，他透過今天繁華的江景，回想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他依稀記得，他和姜隱的過去。

不僅是七年前，更是二十年前。

*

二十年前。

姜隱第一次見到林緒之，是林緒之來她家小住。

但是第一次見面，只記住了他白皙臉頰上的一抹青色顏料。

姜隱從母親那裡，識得那些傳統色彩：那抹青，叫做螺青，是畫裡的中國傳統顏色。

陸游有詩云：螺青點出暮山色，石綠染成春浦潮。

那個盛夏，濃郁青綠。

蟬藏於樹，聲聲鳴叫。

姜隱坐在院子裡吃西瓜，院子裡枇杷樹的蔭影兒遮得她好不涼快。

西瓜爽脆，汁水兒也多，咬一口，紅色的汁兒便流淌下來，一滴接著一滴地落到了絳紗色的衣裙上。

裙面上暈染開深紅色的痕跡。

姜隱忙空出一隻手來擦拭衣服上的西瓜汁水。

等到再抬頭，她看到枇杷樹遮不住的午後烈陽底下多了一個小男孩。

男孩穿著白色的上衣和棕色的短褲，露出來的雙手雙腿白皙剔透。

他站在日光裡，姜隱一眼只覺得俊俏無比。

因為眼生得緊，姜隱便問：“你是誰？”

她很警惕。

男孩顯得很茫然，手足無措站在那裡。

突然有人在堂屋裡喊：“緒之，緒之！”

男孩循著聲音別過臉去。

姜隱看到了他左臉上那抹青色的顏料。

很深的青，黑色很濃。

這樣的青，在青藍色系裡，被稱為螺青。

男孩臉上的這道，像是手指不小心抹上去的，很長，從鼻端劃到了鬢邊。

姜隱一邊啃著西瓜一邊上下打量他，他有些急促地朝她看了一眼，然後跑開了，身影從陽光底下穿梭而過，進了堂屋，沒了蹤跡。

姜隱眨眨眼，不解他為什麼會跑到她這裡來。

吃完西瓜，扔西瓜皮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一旁灌木叢裡露出一隻青色的皮球。

姜隱湊過去看，發現皮球原本是白色，被顏料塗成了青。

這種青，便是黑色很濃的螺青色。

姜隱回頭望向堂屋，見一個男人牽著那個男孩走出來，姜隱的父親姜城出門相送。

遠遠看過去，男孩臉上的螺青色顏料在陽光底下濃得耀眼，像是一個生命在頑強的破土而出。

後來，姜隱從姜城口中才知曉，這個男孩叫林緒之，是繼母孃家的侄子。

夏天的晚上，姜隱坐在院子裡納涼。

她躺在躺椅上，看著漫天的星星，拿一把蒲扇慢慢悠悠地扇著，耳邊是父親和繼母的閒談聲。

“緒之小小年紀也是不容易，他父母四處跑，留下他一個人。”

“可不是，這兩年打算在美國留著，把緒之這孩子留在國內上學。”

“那就讓他多住一段時間吧。”

姜隱對林緒之的印象只有淺薄的三方面：九歲，侄子，一抹螺青。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隱藏的往事，關於林緒之和姜隱之間青梅竹馬的故事。

依舊是那個難以忘懷的盛夏往事。

姜隱讀初中的那一個暑假，酷暑難忍。林緒之又來姜家小住。

家長們禁止他們去鎮上的河裡游泳，故而他們都在白日裡關在家中吹風扇，只有在暑氣稍退的傍晚才一起出來聚集玩耍。

某個喜出望外的黃昏，火燒雲很美。姜隱、姜悅、趙蘇凝、林緒之一起玩捉迷藏。

捉迷藏的地點在姜家。

石頭剪刀布過後，姜悅輸了。

她用手矇住了眼睛，靠在姜家的大門口，嘴裡數著數：“一、二、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我來抓人啦！”

雲霞滿天的傍晚，整個大地都是煙熅色的，風吹過來，仍然帶著獨屬於夏天的熱氣。

姜隱藏在二樓一間臥室裡，她躲在角落的一抹青色窗簾後面，屏住了呼吸，生怕被姜悅找到。

不多時，姜悅的聲音從樓下隱隱約約地傳來：“我找到啦，是蘇凝姐姐！蘇凝姐姐，我抓到你啦，快出來快出來，你的裙子露出來啦……”

樓下一陣乒乓亂響，姜隱聽到了趙蘇凝的嬉笑聲：“什麼呀，阿悅，你怎麼老逮著我抓？每次第一個被你找到的就是我……”

“蘇凝姐姐，叫你躲在櫃子裡，你非要藏在窗簾後，自己的裙子露在外面都不知道，你可太好猜了！下次我還能抓住你……”

姜隱聞言，忽覺自己的藏所並不安全。

她挪動了一下，想換個地方躲藏，忽聽床底下傳來一個聲音：“是音音嗎？”

姜隱嚇了一跳，一下子掀開了窗簾。

林緒之從床底下探出一個腦袋，朝著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音音，是我，你別怕。”

姜隱瞪圓了眼睛看著他，有點氣呼呼的，“你嚇死我了，林緒之，誰讓你躲在這裡的。”

“這是我的房間。”林緒之好脾氣，“你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你了，你這裡不安全，阿悅會找到你的，你跟我一起躲在床底下吧。”

姜隱忘了，這是繼母收拾出來留給林緒之小住的房間。

“我才不要呢。”

小時候的姜隱有點傲嬌，她撇著嘴，從窗簾後面走出來，打量著房間裡的佈局，試圖尋找一個更加隱密的藏身之所。

房間的北向有一排靠牆的連體衣櫃書櫃。

衣櫃很大，書櫃上擺放著很多的畫冊以及一個空花瓶。

姜隱開啟衣櫃，衣櫃裡掛著成人男裝。

她好奇地往裡張望了一下，拿手撥了撥，想鑽進去。

耳後突然傳來林緒之的聲音：“這些都是姑父的衣服，他們房間的櫃子放不下了，所以放我這裡的……”

溫熱的呼吸拂在後頸，姜隱受到驚嚇，下意識轉身，林緒之白淨俊秀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姜隱再次受到驚嚇，驚叫一聲，急促往後退步，哪知身後逼仄，毫無退路，後背一下撞在那排書櫃上。

碰撞的衝擊力使得書櫃劇烈晃動了兩下，放置在高處的空花瓶猛地往下掉落。

正對著姜隱的腦袋。

姜隱感知到頭頂的危險，卻避無可避，本能地蹲下身尖叫一聲。

“小心！”

林緒之來不及做出判斷，直起身子直接將手臂擋在了姜隱的腦袋上方。

花瓶砸在林緒之的手臂上，下墜的衝擊力很強，林緒之只感覺胳膊劇烈一疼，然後花瓶砸落在了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姜隱嚇傻了，等到抬起頭來，已是雙目淚意斑駁。

窗外吹進一股熱風，夕陽更盛，房間一半昏黃一半灰暗。

姜隱蹲坐在窗外照射進來的一半夕陽光線中，愣愣看著眼前不過咫尺的林緒之。

林緒之的後背隱在蔓延過來的灰暗之中。

他也愣愣盯著姜隱。

四目相對，姜隱忽然發現林緒之的眸子深處有一抹藍色的光，彷彿是深夜下的溫柔藍海。

姜隱看呆了，半天不知反應，也忘記了他們正在捉迷藏。

“你……”

“音音……”

林緒之忽然俯身，一下子親吻了她。

吻在她額頭上。

姜隱腦子哄一聲炸開了，剎那間頭暈目眩，也似乎耳鳴了。

她聽不到外界半點的聲音了，連窗外那聒噪的蟬鳴聲都消失了。

她唯一的感官只剩下熱，滿身的熱，後背密密麻麻爬滿了汗水，連手心腳心都是汗涔涔的。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在房間內僵滯著，呆愣著，不知所措著，直到房間外傳來一聲尖叫。

姜隱這才如夢初醒，她一下子推開了林緒之，踉蹌著站起身就跑，一路跑出了臥室，趙蘇凝喊她：“喂，音音，你幹什麼？去哪裡？”

姜隱胡亂地推開她，“不要你管！”

林緒之想要去追她，卻被趙蘇凝叫住：“阿悅好像摔跤了！”

林緒之回身去往樓梯間，而姜隱頭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一天的傍晚，有點兵荒馬亂。

姜隱和林緒之之間的莫名情愫以及姜悅的摔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