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過去了，整個酒店都處於一種極度緊繃的狀態。艾力爾一直沒有什麼睡意，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吞了幾片安眠藥勉強睡下。

吳容靜靜地坐在臥室外的客廳裡。使用方石增強自已的五感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空氣可以傳遞的一切都被無限放大：能夠燻死人的酒店香氛，門外偶爾傳來陣陣腳步聲，掉在地毯上的一個菸頭……在四周的資訊像洪水一般向自已湧來的環境裡，她根本不用擔心自已會睡著。

房間玄關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吳容下意識翻身下沙發，滾到地板上再抬眼定睛一看，原來是啟。

“你怎麼來了？”

吳容在腦海中向啟傳話，一方面是為了保證臥室內那位快要神經衰弱的預備領導人穩穩睡著，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測試這究竟是不是啟——畢竟羅森可以變化成任何樣子。

“如果羅森來了，你的勝算基本上是零。”

啟從玄關的黑暗裡走進月光下。

“但是如果我在這裡，你不會贏，但也不會輸。”

吳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她遞給啟一瓶啤酒。

“你的酒量不怎麼好，現在這種需要高度警惕的狀態最好還是不要飲酒了。”

啟拿過來吳容手裡的啤酒。

“啤酒而已。而且現在這種情況，喝點酒會讓我更清醒。”吳容利索地起開瓶蓋，狠狠灌了一口，經由放大的味覺在接觸到泡沫充盈的酒液時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每一個氣泡在舌尖炸開的感覺，還有酒中酸澀平衡恰到好處的感覺，讓吳容在當下這個不怎麼合宜的時間段也品出了一種享受的味道。

“適當運用方石加強一下味覺或許會是個不錯的消遣方式。”吳容又重新灌了一口，慢慢感受其中的美妙滋味。

“你要不要也試試？調高一下你的感官值。”

“不了，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更適合保持完全警戒的狀態。”啟將吳容給他的啤酒放在沙發上，坐得筆直，看起來就像一個沒透過圖靈測試的低階機器人。

“我建議你最好去他的臥室裡。”吳容抱著胳膊倚在沙發上，一副悠遊自在的模樣。

啟點了點頭，瞬間就消失了。

其實就吳容來看，羅森今晚不會再出現了。像他那樣極度混亂又沒有什麼道德責任感的人，昨天白天的出現很有可能就是一種極其隨意的挑釁。他並不在乎自已的活動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相反而言，羅森或許更享受這種一個簡單的舉措就可以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的感覺。

不過他總是要做些什麼的。

吳容細細地眯起眼睛，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透出一點點亮光。

第二天很早艾力爾就醒過來了。從臥室到客廳，他看見吳容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她昨晚上有沒有什麼動靜。

吳容搖了搖頭，表示一切都沒有發生。

聽到這個訊息的艾力爾不知道是放鬆了一些還是更加憂愁：一方面，他安全地撐到了結果公佈這一天；另一方面，羅森毫無動靜意味著危險還在後面。

但是無論如何，大選結果都會公佈。而他艾力爾·維斯奇一定是眾望所歸的那一個人。

在想起來這一點之後，艾力爾眼中的恐懼和急躁被清掃一空。那種因為勝券在握而輕鬆溫和地氣質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從衣櫃裡精挑細選，他選擇了一套低調的鐵灰色西裝，搭配了一條相應色調的領帶。吳容特意著重觀察了一下那條領帶的顏色，不出意外，又是一條顏色不扎眼又帶著極為低調奢華的花紋的高階品牌。

就像是艾力爾本人一樣，大體看起來謙遜低調，但是細細接觸之後才知道這個人的內裡或許是極為狂妄張揚的。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負責我的人身安全。”手邊放著就任致辭，艾力爾邊喝著用來消腫的咖啡，一邊要求道。

“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想您或許更需要另一個人。”

“只要能夠保證我的安全，人力隨你支配。”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致辭演講。

上午九點，大選結果公佈會在萬眾矚目中拉開了序幕。儘管這個步驟不需要候選人出面做任何事情，但是酒店裡還是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所有的候選人帶上他們後備的公關團隊坐在影視儀前等待結果，此起彼伏的鈴聲滿天飛，各個角落都有西裝革履的男女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艾力爾·維斯奇坦然自若地坐在沙發上品酒——從早上七點開始他就一直在喝。但他的房間卻是所有候選人的房間裡最熱鬧的一個。套房臥室、辦公室、甚至浴室裡都有人在處理各種各樣的公務，候選人本身反而成了最悠閒的人。

“吳小姐，你覺得我落選的機率有多大？”

艾力爾雙腿交疊，饒有興趣地看著結果公佈人進行漫長冗雜的字首演講。

“我不清楚。畢竟整個投票期間我們都在酒店裡進行封閉式工作，對於外界的訊息是很閉塞的。”吳容站在沙發後面，注意力集中地看著過往匆忙的男男女女。

“那你要是憑藉自已的主觀判斷，會怎麼覺得？”

“百分之八十。我想人總要給意外留一些空間。”她簡明扼要地答道。

“吳小姐還是太保守了。”艾力爾笑著搖了搖頭。

“百分之二十的空間還是太大，百分之五就足夠了。”

他晃晃手裡的高腳杯，淺啜了一口紅酒。可能是酒精和現在這個緊張的氣氛雙重作用，艾力爾的話格外多。

“吳小姐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吳容笑了笑，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剛開始看起來像是一個頗具魅力的儒雅教授是不是？”

雖然這話有些自誇的嫌疑，但是放在現實來講確實有不少追捧他的年輕女孩稱艾力爾看起來像是個儒雅隨和而又風度翩翩的大學教授。於是吳容基於客觀點了點頭，肯定了艾力爾的說法。

他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其實在舊世界我確實是這樣，無論外表還是內裡……畢竟學術研究這種事做的時間長了，總是容易走極端——要麼性格古怪難以相處，要麼談吐風趣頗具內涵。我還算是幸運，成為了後者，也因此收穫了不少社會聲譽。”

艾力爾開始侃侃而談，醉意也略有些明顯了。

“其實不是所有搞研究的人都是那種不慕名利，對錢權極為淡泊的性格。畢竟人總是要生活，在社會里你永遠無法逃脫這些東西。但是像我們這些做學術的，老老實實這輩子頂天都收穫不到什麼權力。特別是我研究的領域，沒有什麼能夠接觸到所謂政治的機會的。”

他倒空了第三支紅酒，手指在杯沿細細摩挲。

“但是來到數字世界之後，我在這個世界上一開始的身份就註定了我會過上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我擁有了美滿的家庭和極高的社會地位——這是在舊世界裡我從未獲得過的東西。嚐到之後我才發現，這些世俗的東西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美妙到我願意徹底拋棄舊世界，就此沉浸在人類給自已編織的這個幻夢裡。”

“威爾森創造數字世界的初衷很簡單，就是為了讓人類有足夠的時間發展出足以對抗泰厄斯的科技。但他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人類真的會像他想的那樣乖乖為一個可能永遠無法實現的目標而努力嗎——更何況數字人和舊世界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

艾力爾端起杯子，沒什麼形象地一飲而盡。

“所以，我只希望自已可以好好維護現在這個美好的世界。為了這個世界，但更多的也是為了我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