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容藉助手電燈光看了看它們的手掌，無一例外都均勻分佈著幾個小孔，在掌心湊成一個小小的同心圓。她覺得很熟悉，抬頭仔細看了看那些閃著紅點的頭顱，她突然想起來了這些玩意兒是什麼。
啟在昨天給她看的新聞中的人工智慧殺手。
吳容微微挑眉，她記得昨天的新聞裡那些殺戮機器的武器，就是掌心放射出一道道的紅色光束，可以瞬間切開人類的面板。
紅色的光線帶出紅色的血。
“怎麼，反人類處理部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都要僱傭對家的狗來看門了啊。”她拍了拍正對著她的機器人的臉頰，它除了說出一句開始測試就沒再動靜。
八臺殺人機器緊緊圍繞著她，它們臉上閃爍的紅點像是正在倒計時，無生命體的冷酷足以令人膽戰心驚雙腿發軟，可惜吳容天生就沒有畏懼這種概念，她只覺得這些玩意兒比啟長得醜多了，像是滯銷的假人模特。
“測試正式開始。”
“人類驗證測試試題一號：請隨意哼唱一首歌曲。”
吳容想了想，還是唱了她在舊世界的國歌。
“未識別出正常人類曲調，測試無效。”
這tm什麼意思？
“人類驗證測試試題二號:請描述你的日常生活。”
吳容掰著手指想了想，“吃飯，睡覺，工作，上廁所。”
“測試未透過。”
它們面部的紅光猛然變深，手掌中的射線口開啟。
吳容忍不住朝它們翻白眼。
“怎麼，生活單調一點就算不得是人了？社畜不是人？”
“人類驗證測試試題三號：請靠近你面前的機器人。”
吳容無所謂地向前走去，面無表情地盯著閃爍的紅點。突然，紅點投射到空中從點變線，一根根線條又組成一幅幅滾動的畫面。紅色的線條漸漸變換成彩色，這讓吳容看得更加清晰。
畫面上是一個個人，吳容對他們有些印象，但又說不上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溫和而又親切地看著吳容，嘴裡說著不同的話。
“感謝你的幫助，如果不是你那一天幫我扶好東西，我就遭殃了。”
“謝謝姐姐給我糖吃！”
“謝謝姑娘的捐贈，這樣這些小貓們又可以繼續好好生活下去了。”
“你是很溫柔，很堅定，很善良的人啊。”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獨特的力量，你是一位獨一無二的女性。”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眼睛，這樣的眼睛，我只在非洲草原的雄獅群中見過。”......
吳容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些對她予以無數讚美和善意的面孔。
但只不過一眨眼，這些人的面孔就變得猙獰可怖起來，其中還帶著極度的蔑視和仇恨。
“你怎麼不去死啊？”
“你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啊！”
“就你？你配嗎？”
“長得就是一副下三濫的樣子。”
“你只不過是個逃避現實的廢物而已，你有什麼能耐？你以為這個世界不包容你，你憑什麼要被世界包容啊？你天生就是個廢物，活著也沒什麼用。”......
剛才的話有多麼積極進取，現在的話就有多麼惡毒刻薄。那些人喊著叫著，譏笑嘲諷著，有吐口水的，張牙舞爪的，翻白眼的，豎中指的......
吳容依舊是冷冷的，或許略帶嘲諷地看著這些尖酸輕蔑的面孔。
“被測體情緒幅度遠低於人類正常閾值，判定非人類實體入侵。”
這一句話又像是一個開關，吳容眼前的影象又變回機器人閃爍的紅眼，一陣低低的嗡鳴聲傳來，它們端平的手掌微微上抬，正對著吳容的頭。
“執行入侵處理。”
吳容突然想起來自己手腕上的黑方石，思考它是否能突然被激發用來處理現在的情況。
不遠處的大門傳來沉悶的關閉聲，一道道紅光齊齊射出，吳容以正常人類難以企及的速度蹲下，順著兩個機器人之間的空當滾出包圍圈。
我什麼時候反應這麼快了？
她十分詫異，但是來不及多想，任由這股力量帶動她的身體躲避那幾個人工智慧的攻擊。但只是一味地躲避根本不是辦法，她必須拿出辦法來證明自己是人類。
這根本沒法證明啊！
吳容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儘管並不確定這能不能奏效，但恐怕是她如今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瞄準一樓和二樓平臺間的窗臺，吳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所幸那些機器人的智慧程度似乎並不太高，攻擊的方式十分單調，移動速度也並不快，但中途也免不了繼續有光線的掃射。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在躍起的一瞬間兔子一樣拱起前身躲避，玻璃被光線照射，居然毫髮無損。
早該想到的，這地方怎麼可能輕易讓人逃出去！
即使是現在，吳容心中也並沒有半分恐懼。甚至有些腎上腺素飆升的興奮感，不過隨著時間的消逝，不斷躲避攻擊也消耗了巨量的體能。再這麼耗下去，她被一掌崩掉腦袋不過是時間問題。
死倒無所謂，只是這樣死必然不會令人感到多麼舒適。
吳容皺皺眉頭，一個箭步衝向二樓。
瘋狂掃射的紅色光線這一次差一點切開了她的身體——還好險險避過。但是吳容的額角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割破，微微滲出些許血跡。
“媽的，玩得挺刺激啊！”吳容罕見地躁動起來，這種感覺是她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未有過的。她迅速觀察四周，瞟見角落廢棄的消防箱，衝過去扯開。
紅色的光線再次掃射過來，把箱門燒出一個大洞。
她扯出消防滅火器，二話不說拔掉保險栓向著那些行動緩慢的殺人機器噴去。
奇蹟一般，那些機器人忽然停住，似乎是在檢索這種白色的粉末狀物質成分是什麼。吳容趁機用滅火器砸向它們。
這些機器畜牲毫髮未傷。
“也是，一個玻璃尚且如此堅硬，你們自然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壞。”吳容冷哼一聲，不過她大概已經找到如何解決當下問題的法子了。
“雖然我不怕死，但是我的生活好不容易有點意思，才不能這麼快結束體驗。”她神經質般地笑著看著眼前靜止的機器人，它們臉上黯淡的紅光正在慢慢恢復，估計沒幾秒鐘就會恢復到之前的狀態。
猛地一下，她舉起滅火器砸向自己已經血跡斑斑的額頭。
本來已經快要凝固的鮮血蜿蜒而下，吳容隨意地抹了一把，擦在機器人的面部。
紅光徹底黯淡，不含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
“人類識別透過。”
“反人類處理部歡迎您。”
樓下傳來一聲巨響，整棟樓的燈光在一瞬間全部亮起。
“哇哦，這燈光亮得也真是夠及時的。”
吳容終於能夠看清全貌；這確實就是一座廢棄的醫院，二樓一些科室的門牌甚至都還沒有被摘下來。如果想要用這棟樓做掩護，那為什麼要大張旗鼓地外面掛上反人類處理部的牌子？如果不是這樣，那為什麼又要建在這棟樓裡呢？
吳容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炸了，這個世界實在是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不過這也驗證了一件事——她並沒有喪失好奇心。
剛剛還在玩奪命追逃的八個機器人和她如今友好地一道下樓去，除去一身狼狽和滿面血跡，如今的畫面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有機器人服務的地方。
一樓走廊盡頭的牆壁如今開啟，一道純黑色的走廊直通向一道巨大的黑色鐵門。
“謝謝你們。”吳容微笑著向機器人們致意，面部帶有吳容鮮血的機器人紅光微閃，友好地回答道：
“為您服務是我們的榮幸。祝您生活愉快。”
吳容挑了挑眉，轉身向真正的反人類處理部裡走去。走廊並不寬，似乎是玻璃類的材料製作而成，她的鞋跟在上面發出及其清脆的響聲。那八個機器人並沒有完全放棄對她的追蹤，根據半透明的玻璃牆壁上反射出的紅色光點能看到依然有一個機器人一直在監控著她的動態。
但整條走廊好像就是一條普通的走廊，她並沒有發現任何機關。走到鐵門前，一個小小的視窗開啟，一隻小小的機械眼對她進行全身的掃描。
“員工識別成功。吳容小姐，歡迎您入職反人類處理部。”
隨後整個大門向上緩緩抬起，淺色的光芒一點點照向吳容，她眯著眼睛向裡看，只看到一群統一藍色連體工裝制服的男男女女面容冷峻地走來進去，雖然人很多，但是除了腳步聲和翻紙聲沒有其它雜音。
壓抑，純粹的壓抑。
長期在快節奏環境下工作的吳容早已適應這種環境，她並未有任何不適感，徑直走進去。
反人類處理部的大廳很空曠，工位之間的間隔也很大。吳容的進入並沒有帶來任何的反應，沒有人搭理她。
這要放在日常倒也還好，但是現在吳容半邊臉都是血跡，原本合身得體的職業裝被撕得破破爛爛，身上還有許多大小不一被割傷的口子，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逃犯。然而依舊沒有人理會她。
吳容撓了撓頭，一不小心碰到了頭上的傷口。
“嘶，真疼啊。”
她突然停住了腳。
因為工位間隔很大，穿行的人並不會碰到她，只是沉默地走過來，走過去，彷彿她只是一個無生命的物品。吳容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很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很熟悉，她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感受到過，卻不知道如何定義它。
有如果要說，那可能就是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想要表達，卻明白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即使說出口也無法改變什麼。
本來就是這樣的。
這道橫亙在她和普通人之間的無形屏障，無論在哪裡，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她以什麼身份，都不會改變這些來自於最深層的隔閡。因為本來就是這樣的，本來她就什麼都感受不到。
吳容以為這種情緒早就被她拋棄掉了，現在看來只不過是逃避，掩飾，埋藏，但是唯獨沒有遺忘。
剛剛感受到樂趣的生活又重新變得索然無味。
吳容回頭望著剛剛她走過來的那條黝黑的走廊，一時間不知道該進該退。
突然，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一齊直直地盯著吳容，繼而高聲喊道：
“歡迎新人入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