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高懸,萬寧街牌樓高大肅穆,上書萬寧永樂四字。
寬敞長街盡頭就是秦家。
秦家書房裡氣氛正凝重。
“你是說沈君州的人已經往這邊來了?”
沈元嘉難以置信地跌坐回座位,轉瞬面如死灰。
他無力而頹然地看著面前的秦家人,苦笑了一聲。
“真快啊,不愧是他沈君州。”
而此時在他對面,一位老者正襟危坐閉眼不語。
半晌,老者緩緩睜眼,亮出那雙矍鑠的眼睛,如蟄伏已久終於出擊的狼。
“殿下,若此時束手就擒,你我可真無半點生機可言了。”
“外公!”
沈元嘉聽出他話裡意思,驚恐萬分。
不束手就擒,難道要造反嗎?
“母妃還在平京!”
母妃還在宮裡,若秦氏造反,無論何種理由,母妃都沒有活路了!
秦貴妃的困境秦方何嘗不知,可犧牲一人和犧牲整個秦家,他心裡自然會捨棄掉一些東西。
無錯書吧他也知道自已這個外孫,心還不夠狠,當下只能陳明厲害。
“江南府六萬兵馬,只要殿下一聲令下,太子必落在我們手裡,有他作人質在手,皇后娘娘和林天正怎敢動你母親?”
秦方見他還在猶豫,凝眉狠聲道:“殿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若不然,秦家乃至貴妃娘娘等來的只會是賜死誅族的下場!”
沈元嘉正被將死的恐慌和造反的誘惑刺激著,心跳連帶呼吸都不平穩。
秦家人神色肅穆都在等著他的決定,就像他已經成為他們的主君,是死是活都在他一句話裡。
沈元嘉緩緩攥死手心,他有且只有這一個選擇了。
成為九五之尊的機會就在眼前,馬上沈君州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
這便是世家的地位,力量還有野望。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多少官員出身世家,掌握著權力,寧州府臺連帶江南府,更是大半官員出身秦家嫡系。
世家深受帝王忌憚,就是因為他們是有著造反能力的存在。
長街縱馬,遊雲飛帶著數百騎乘風而至。
秦方早候著他了,跨步走出秦氏府門。
他背手站在臺階之上,白髮蒼蒼好似慈眉善目一老翁。
而在他身後,穿甲持劍計程車兵正魚貫而出。
“太子殿下何故派兵圍我秦家?”
他蒼炯目光掃過遊雲飛一行人。
沈君州此行身邊多是押送賑災銀糧的官兵,如何能圍剿秦家這種在地方樹大根深的世家大族。
他心中大定,饒是如此,還為等會兒的交鋒找了個由頭。
“寧州乃我秦氏根生之地,時逢天災,萬民喪命,太子殿下親自賑災,老夫感念,可今得知太子竟然貪汙賑災白銀十萬兩!”
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紙,直言道:“此乃太子與寧州知州往來證據,太子為此要滅我秦氏一族滿門!今我秦氏一族斷不能忍!”
話畢,他抬手揮下,“殺!”
“真是個老匹夫。”
遊雲飛諷刺一笑,拔劍而出。
劍出鞘的鋒利之音如同指令,身後人馬當即出動跟隨他迎敵!
……
水洗過的街道在夜裡潮溼而幽黑。
白日一場刀兵相見血流成河,到夜裡已經清洗乾淨,只剩下血腥味。
還活著的秦家人跪在臺階下,恐懼佔據他們,匍匐在地連求饒都不敢。
幾個時辰前,千騎黑甲軍穿過槍林箭雨殺來的磅礴駭人之氣還歷歷在目,那近乎可震碎人骨的殺伐感任誰也不敢再生反意。
而如今站在臺階上的也不再是秦方。
“將軍,秦家人都在這裡了。”
遊雲飛恭敬站在林天正身後。
林天正本是領兵前往終南海疆,昨日方到徐州,夜裡接到太子密旨,連夜帶了一隊兵馬快馬加鞭趕來。
他的出現,足以鎮壓下寧州動盪。
也是這一場縝密計劃的最後一環。
連環計,環環相扣。
背後算無遺策的是春念人。
什麼貪贓枉法,什麼徇私舞弊,那些世家大族只要推出幾個替死鬼,就能施施然把寧州天災人禍蓋棺定論。
能讓皇帝殺子的,古往今來,只有造反這個理由。
夜裡燭火微茫,只有巡邏隊伍的腳步聲。
驛站二樓的房間裡,窗戶封死,空無一物,不是監獄卻也所差無幾。
往日富貴無極的二殿下,如今衣裳染血髒汙不堪,長髮凌亂散披著。
聽見門被開啟的聲音,他緩緩抬起頭,藉著壁上微弱的油燈看清來人的面目。
是個女人,美則美矣,眉眼卻有些清苦。
“你就是沈君州身邊的那個女謀士?”
他聽說過沈君州身邊有個策無遺算的女人,先前不以為意,可當下看來,自已如今兵敗如山,應當也少不了這位的手筆。
他還是輕看了沈君州,輕看了他身邊的這個女人。
也看清了很多人和事。
自已今天輸了,可他沈君州也沒贏!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不止,手腕間鐐銬嘩啦響動,看起來癲狂至極。
“他生來便受封太子,生母是正宮皇后,母族是有著平唐軍權的鎮國公府,未來的妻族是清流之首的春氏。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父皇欽定承繼皇位之人,才會如此替他打算,予他權力為他鋪路。
你告訴他,我以為的父慈子孝是個笑話,他以為的父慈子孝也是個笑話!”
大概是人之將死,他倒是幡然醒悟了,倒躺在地上,臉上笑著笑著流下淚來。
“哈哈哈哈哈哈!也是個笑話!都是笑話!!!”
春念人不為所動,哪怕眼前是皇子王孫,哪怕耳邊是皇族辛秘。
而屋外,男人正站在廊下。
沈君州一身玄袍尊貴而凜冽,修挺身形隱在漆黑的夜裡,面上神情不明。
可他身後的劉錫只覺心底發涼,往日一些從未注意到的東西在心底呼之欲出。
當初春林兩家聯姻,絲毫不顧及世家聲勢壓過皇族。
聖上與春林兩家當真君臣一心嗎?
聖上封林大將軍的妹妹為後,當真是榮寵信任林家?還是因當時局勢而為?
聖上正值盛年,真的願意看見太子聲望日隆,日後母族妻族勢大,勢力遍佈朝堂,人人呼太子?
聖上是殿下的父親,可殿下卻不是聖上唯一的兒子。
諸位皇子中,除去太子殿下,沈元嘉最得聖上喜愛,連沈元禧這位皇后所出的嫡幼子也不及他……
沈元嘉起的爭欲之心,真的不是因為曾收到過聖人的暗示?
畢竟若無強援,殿下的太子之位如此穩固,誰敢存有覬覦之心……
而他能想到的事情,沈君州會想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