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戌時一刻,鼓聲雷動。
大漢們穿著紅色短打,雙臂揚起,鼓點激烈,那頭有妙齡少女們在燈下腳踏鼓點和聲而舞,夕陽早已斜落,彎月初升。著闊腿庫和窄袖的少女們踏著鼓點旋轉跳躍,領頭那個舞姿著實出色,她將一曲胡旋要舞出漁陽顰鼓動地來,只差要驚破霓裳羽衣曲,周圍喝彩聲四起之時,粼粼湖面上又飄出幾盞蓮花燈,蓮花燈漸漸飄成一把彎勺,仔細一數,正是七盞燈排成了北斗七星之勢。
蓮花瓣開,花瓣中間各有一個綵衣少女持燈而舞,她們手中每人又提著一盞七瓣蓮花燈,自岸上看過去,猶比瑤臺仙子落凡塵。星斗變換,斗轉星移,北斗七星匯成了一彎上弦月,月面向西,漸漸遠去,跌入了天與地的邊線。
鼓聲驟響,那領舞胡旋的姑娘手中兩根紅綢拋向空中,她著金邊白衣,扯著鮮紅綢緞在空中翻飛舞動,惹來聲聲尖叫驚歎。她將紅綢一拉,憑空吊在空中倒翻了一個筋斗,掌聲雷動,燈火驟熄,湖上駛來十八快船,少女鬆開紅綢輕巧落下。
方才鼓舞的少女們一字排開,手中揚著旗子,風吹旗動,範錫夕出來,高聲宣佈:“蘇州府龍舟賽,現在開始。”
範明瑰迅速縮回脖子,背向視窗,青棠抿著嘴笑,閔夢餘倒是看得開,笑道:“你怕甚麼,看賽龍舟當然要用眼睛看,難不成誰還能用後腦勺看?”
範明瑰喃喃:“我不是怕我爹,我是怕龍舟,我不敢看,不敢看。”她真的不靠近視窗,只肯在屋內徘徊。
有大漢大旗一揮,十八艘船箭矢一般衝出水面,大漢們擂鼓助威,窗外喝聲震天,範明瑰捂著眼睛,連聲問道:“怎麼樣,怎麼樣了?”
初賽十八艘逐出八艘快船進決賽,鼓聲靜了,第一艘船已經抵達終點。範明瑰心中一跳,猛然轉身,瞧見下面已經插上一杆鳳凰旗,鳳艒初戰告捷。
第二面雙魚旗,黃龍。第三杆一展猩紅的旗面,赤艦。第四,樓船。第五,第六,前面七艘紛紛出列,範明瑰潔白的貝齒快要咬破下唇。
最後一艘船突圍而出,第八面旗位,竹葉旗,篾舫出列。
青棠笑看著範明瑰,範明瑰紅了眼眶,快要落淚,霍青棠趕緊道:“莫哭,莫哭,別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和閔家哥哥欺負了你。”
八艘船掉頭,一刻鐘後,返程逐出魁首。
寶卷捏著兩張回條,一萬兩的鳳艒,賺回來六萬兩,十萬兩的篾舫,賺回來一百四十萬兩,他咧嘴笑道:“少爺,我去找那杏姑兌錢。”
藍浦嗤道:“錢錢錢,這麼多錢,人家是給你也不會這麼容易,我看還要費一番周折。”
顧惟玉輕敲窗臺,笑看了藍浦一眼,眸色中表示贊同,“把鳳艒的一萬兩兌回來,六萬兩再壓赤艦。另外一筆,不急。”
範明瑰捏著一萬四千兩銀票,坐在椅子上發呆,似已經被這橫來之財砸昏了頭,霍青棠笑看她一眼,將自己的三百兩銀票裝進荷包裡,又看向閔夢餘,笑道:“閔家哥哥,你贏了多少?”
閔夢餘笑了一笑,“不多,本金三千兩,統共四萬二千兩。”
霍青棠展顏一笑,道:“再勞煩閔家哥哥一回,替我壓赤艦一千五百兩。”
她本金三百兩,壓鳳艒一兌六,除開本金贏回來一千五百兩,此刻又要將贏到手的銀子全部壓出去,閔夢餘問她:“可想好了?”
青棠看向範明瑰,問她:“範姐姐,還賭不賭?”
二樓東側廂房內,五百兩黃金丟出去,一金十二銀,梳著兩條辮子的姑娘兌回來共計八萬四千兩銀子,屋裡的少年倒一杯茶,又滴了醋,一口飲下,才問她:“怎麼個兌法?”
“回少主,這番鳳艒的贏面最大,一兌三,再是黃龍,一兌二十一,篾舫,同是一兌二十一,赤艦,一兌五十,最後是樓船,一兌一百。”
少年從鑲了金邊的寬腰帶裡取出一張銀票,十萬兩票面,他將銀票交到大辮子姑娘手上,輕聲道:“十八萬兩,買赤艦。”
三樓廂房,關絲絲關大老爺與採買太監何枯坐在一處飲茶,何枯取出三張十萬兩的銀票,拍在桌上,“本監不貪心,只吃肉不吃骨頭,既然要買,買最保險的那一隻,本監壓贏面最大的那一隻,鳳艒。有錢一起賺,還希望關大老爺不要阻了大家的財路才好。”
關絲絲連聲道:“那是,那是,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夾道中的暗室裡,關絲絲與杏姑一道商量船隻贏面,關絲絲道:“胖太監三十萬兩買鳳艒,他錢出的少,還想賺得多,簡直異想天開。”
杏姑收起那三張銀票,低低一笑,“太監想事情總歸是與旁人不同的,八船競技,誰都想得第一,不過鳳艒奪不了魁,放心吧。”
鼓聲再響,範明瑰將四千兩銀票收好,她拿出那一萬兩銀票同霍青棠一起再賭一番,閔夢餘看她們興致正濃,也拿了一萬兩出來,說相信青棠的眼光。
八艦返程,鳳艒速度最先落下來,跌落最後。
黃龍與樓船尾部相碰,都慢了下來。
唯有赤艦一支獨秀,篾舫緊隨其後。
鼓聲落,赤艦奪魁。
赤艦一兌五十,顧惟玉壓赤艦六萬兩,霍青棠壓赤艦二萬一千五百兩,伊齡賀壓赤艦十八萬兩。
赤艦者,獨中三人矣。
三人分別被人請出來,他們坐在天香樓三樓的雅間內,三人以玉屏風相隔,面前還垂著珠簾。原先範明瑰還拉著霍青棠的手,嚷著那一萬兩銀子不要了,青棠目光瞥向屏風外頭的瓔珞和伶俐,示意她安靜。閔夢餘也再三保證,青棠不會有事,範明瑰方放了手。
雅間內焚著上好的香,香味縈繞,有琴師在奏琴,正是《流水》一曲。房間裡頭三人都沒說話,顧惟玉似在欣賞琴師的高超技藝,伊齡賀在低頭喝茶,霍青棠則一手擱在案桌上,擺弄那塊上好的硯臺。
沒有人進來,三個人也不著急,都似入了定一般。良久,杏姑才進來,對著三人笑道:“三位久等了,抱歉得很。”
無人開腔。
杏姑笑一笑,又道:“我們東家說了,三位重金壓寶,本該立時兌現,只是籌錢尚需些時日,各位可等得?”
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若我先前說要賒賬壓船,等我贏錢了再還給你,不知可使得?”
霍青棠低低一笑,這一笑輕快,散開了雅間內的靜謐。
那聲音又道:“開門做生意,拖拖拉拉最惹人厭煩,今日我多久都等得,等你們算清楚了給我拿上來,我且安心等候。若是實在算不清楚,我便勞累一次,替你們算。”
“哧”,霍青棠險些笑出聲來。
那人又添了一句:“這裡似乎還有一位姑娘,你們總不會連姑娘的錢都坑吧?”
杏姑原先還帶著笑臉,此番連笑臉都掛不住了。她蹙著眉頭,目光盯著說話的那一位,嘴裡說道:“這位公子哪裡話,我們定不會賴賬,只是籌措資金確實需要一些時日,希望各位諒解。”
那人並不買賬,聲音越發冰冷了:“做不起的生意不要做,莫非你們年年接待客人到這裡喝茶,喝完茶之後一筆勾銷了?”
兩廂對話顯然並不愉快,杏姑根本招架不住這人的逼問,她被噎住:“你......?”
一兌五十的賠率,不知是天香樓賠不起,還是他們不想賠,杏姑在這裡良久,根本沒有解決問題的打算。
霍青棠嘆一口氣,正準備道:“能否請東家一見?”那頭傳來一個和煦的男子之聲,他說:“這位姑娘,你既然做不得主,不如請東家上來說話?”
杏姑“吃吃”一笑,回道:“不滿各位,杏姑便是這天香樓的東家,也是這龍舟賽的莊家,各位想要回五十倍的銀子,怕是不能了。”
“中間那位公子十八萬兩銀子重金壓赤艦,焉知其中是不是有詐?另一位公子先壓篾舫,贏一百四十萬兩,又用壓中鳳艒的六萬兩壓赤艦,兩廂合計四百十四萬兩,我天香樓賠不起,再說明白一點,即使賠得起也不會賠。至於另一位姑娘我是見過的,小小年紀,還是個官家小姐,壓上兩萬兩銀子賭赤艦,說沒有一點鬼我杏姑是絕不信的。哼,三位都行為不正,教我天香樓怎麼賠?是賠了各位也拿不安穩,我看不如把本金還給各位,大家好聚好散罷。”
杏姑柳眉倒豎,口不擇言,霍青棠看在眼裡,心中念道,這才是一人最本真的樣子吧。杏姑強詞奪理,霍青棠想要駁斥她幾句,聽見先前那人輕輕柔柔地笑了,他說:“姑娘這番言論,真是教人眼界大開,既如此,我怕姑娘今日出不了這天香樓的大門。”
中間那人一把掀開簾子,冷聲叱道:“胡扯一氣,瘋婆娘,撒什麼潑?”
霍青棠站起來,瞧他一眼,喚道:“伊齡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