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
影五被束縛在刑架上，聽見細微的空氣波動，撩起眼皮看去，片刻後，便見影六出現在鐵門外。
“五哥，你還好嗎？”
影五輕挑眉，半點沒有將死的頹然，“……還沒死。”
話音一轉，有些驚訝道：“老六，你又被罰了？”
刑可不是影六能隨意出入之地，多半是來受罰的。
不過……
“你這是把刑堂當家了嗎，一日不來就唸得慌？”
影六面容僵硬一瞬，隨後被惱怒取代，一時嘴快，便脫口而出，“還不是因為你……”
說到“你”字，又生生頓住。
影五愣住一瞬，“我？”
影六微微偏頭，悶悶道：“沒有，我是說我受罰關你屁事。”
影五卻不依不饒，“因為我什麼？”
眸光輕閃，考慮著影六的性子，思慮一轉便想到了什麼，遲疑道：“你……去同王爺求情了？”
“……”影六沉默。
沉默就是預設，影六這小子慣不會說謊，“你真去求情了？！”
見人繼續沉默影五輕嘖一聲，轉而又問：“被罰什麼了？”
王爺從不容求情，若是事小，許是幾十鞭子便過了，然他所犯可謂死罪，為他求情，定是觸之逆鱗。
“死不了，不勞費心。”影六不想說，便直接拿影五的話噎回去。
按照以往，影五被自己的話給噎了，早該懟回去了，但這回卻絲毫不見惱怒神色，反而有些悠閒道：“哦，死不了，想來過會兒沒法站著出刑堂了。”
影六翻了個白眼，“與其這麼關心我，還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影五無所謂道：“我都快死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刑殺，保準死得透透的，不用擔心我半夜找你索命。”
“你！……”
影六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你究竟怎麼回事，你的任務不就是殺個小賊嗎，為何會抗命？還……”
自然是因為那任務不過是個幌子，他真正的任務物件另有其人。
影五收起情緒，冷淡道：“你只需知曉我並不後悔就好。”
空氣中瀰漫著“僵局”二字。
影六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說正事要緊，“今日申姜來了。”
影五沉默，“……”
影六：“你知道他來做什麼嗎？”
影五繼續沉默，“……”
影六沒指望他能配合著問下去，很是自然的自接自話，“他帶來了慕昭大人的話，請王爺留你一命。”
他一邊說著，一邊盯著影五的反應，卻只見他神色淡淡，並無任何驚訝，語調平淡道：“嗯，所以你是來同我說此事的。”
影六皺眉，“你早就知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影五確實未曾想到慕昭大人會保他性命，心裡有微微的訝異，但轉而便了然，許是因為阿四吧。
影六高興五哥不會死了，卻也不解，“慕昭大人為何會救你？”
“不知。”影五自然不能說，信口胡掐道：“許是我還有利用價值吧，畢竟我的醫術還是不錯的，所以慕昭大人想叫王爺留下我。”
影六單純的信了，五哥的醫術確實數一數二，“也是。”
“好了，那我去領罰了，我以後被罰了再來看你。”
“嗯。”
望著影六的背影，影五歪了歪腦袋，心想下次見面他還能如今日這般悠閒地閒聊嗎？
他因私心壞了王爺的事，王爺豈會輕易饒了他，怕是日後都不得好過。
這般想著，心口突然劇烈疼痛起來，冷汗瞬間浸透背後的衣衫，整個身體都緊繃起來，隱隱顫抖。
又發作了。
此毒每至深夜發作，發作如萬蟻噬心，每次發作能持續大半宿，當真是磨人意志。
他當初想著刑堂的毒效果不好，便制了此毒，只是沒想到，此毒第一次使用竟是在自己身上。
許久，意識模糊間，耳邊隱隱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放他下來。”
這聲音，似乎是王爺。
“是。”
鐵鏈被解開，他整個人摔下來，索性順勢俯跪在地，用力一咬舌頭，伴著腥甜的刺痛讓模糊的神智清醒幾分。
睜開眼，繡著金線祥雲的錦袍告知著他來人的身份。
“屬下叩見王爺。”
聞景並未理會，兀自在下人搬來的檀木椅上坐下，這才望向地上的影五。
“小六應該告訴你了吧。”
話裡無頭無尾，但影五自然知曉是何事，“是。”
“抗命之事，給本王解釋一下。”
影五忍著再次襲來的疼痛，指尖用力壓向地面，啞聲道：“屬下……實在不忍下手，屬下抗命行事，無話可辯。”
下頜被用力制住，他被迫隨著那手的力道抬起頭來，而後，預想的質問或疼痛沒有到來，只有打量的視線與一片靜默。
疑惑在心頭盤旋，過了一會兒，他被鬆開鉗制，隨後，一粒藥丸落在面前。
那是殘心毒的解藥，由他所制，他怎會不認得。
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聞景，嗓音發顫，“王爺……”
聞景有些不耐煩，“看什麼，還不快些服用，真是長本事了，本王允許了嗎，便給自己種下殘心毒？”
影五立刻意識到自己失禮了，忙低下頭，撿起解藥服下，再次叩首道：“屬下知罪，謝王爺恩典。”
“小五啊小五，本王先前怎麼沒發現，你膽子這般大？”
上方傳來的聲音冷得刺骨，影五渾身一顫，身子壓得更低了，“屬下該死。”
“哼，確實該死。那李唐兩家雖不中用，卻在青城紮根多年，你以為你臨時傳來的訊息，便封鎖得了整個青城嗎？若非有人摻和進來給李家錢莊添了亂子，暗一險些功虧一簣。”
聞景越說越氣，抑不住的威壓鎮得影五全身緊繃，卻又不敢抵擋，只得生生受著。
只是，為何王爺說的是這件事，不應該是……
影五有些懵，眼見王爺生氣了，當即順從地請罪道：“屬下罪該萬死。”
“呵，罪該萬死。”聞景冷笑道，“知道本王不會賜死你便有恃無恐了是嗎？”
影五汗顏，王爺這是氣急了，不肯放過他了。
“屬下萬萬不敢，求王爺明鑑，屬下自知罪無可恕，幸得王爺寬恕方可活，屬下感激不盡，此生定誓死相隨。”
“屬下有罪，求王爺責罰。”
聞景見人被嚇得狠了，輕哼一聲，也不再逗了，“明日此時，自去領鞭三百，便算作最後的懲罰。”
沒有起身的命令，想來是要跪到明日此時了。
影五叩首，“是，謝王爺恕罪。”
“那件事，本王早便沒指望你。”
聞景瞥他一眼，拋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影五愣住，筆直地跪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