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後,念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照常做著一切的事情,婆婆張雪問“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怎麼你一個人?”
念之隨口答“走了一會兒就覺得身體乏,沒有力氣,想回來休息。”
張雪沒有繼續問,她知道這段日子念之總是每天晚上帶著孩子睡覺,還要餵奶,睡眠都是顛倒的,讓她還要和丈夫出去玩,估計沒有什麼體力。
也許過段時間就好了,也許應該幫念之更多的照顧孩子一些,還需要囑咐阿姨做飯更營養些才好,張雪心中已經在開始盤算著如何幫助念之調養身體,完全沒有發現有任何的異樣。
哄孩子睡著後,念之默默給媽媽打了電話。
很快對方就接起了電話,爸爸也在旁邊聽著,兩人都在熱烈的問詢她和孩子的情況。
念之卻忍不住哭了,委屈,瞬間就噴湧而出。
電話對面的李文清和沈平嚇壞了,以為發生了什麼,等知道了具體的事情後。兩個人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用他們的方式安慰念之。
“陸銘那麼忙,週末也就這樣偶爾一次放鬆,你應該體諒一下的”媽媽說。
“我以為多大的事,念之,你真的有點沒事找事,女婿這麼好的人你要知足,男人在外面打拼很不容易的,你不要用談戀愛時候那種小心思要求人家,你都是媽媽了,還這麼幼稚嗎?”沈平用聽似理智和客觀的語氣幫念之分析現狀。
總之,都是念之“想太多”、“要求太多”、“太敏感”、“不知足”……
很奇怪,明明是自已的父母,為什麼像是天然就偏向女婿呢,他們竟然像是他的親生父母一般體諒他的難處,甚至運用所有的想象力去為他找尋藉口和理由。
念之聽了長達半小時的規勸後,無力地說“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站在陸銘的那邊……”
爸爸沈平突然火了,“哎,你要講點道理的,我們明明是為你好,站在你這邊的,而且,我們對他好為什麼啦,還不是為了你?”
繞了好遠的路的愛……
念之聽不下去了,好累,說“為什麼為我好不能直接支援我呢?為什麼?”說完開始大哭,掛掉了電話,關機。
那一晚,念之坐在床邊,沒有閉過眼睛。她無法睡著。
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去看醫生,一定會說她很正常,就是產後抑鬱了,大家都會經歷的激素下降,這是非常正常的體驗。
但是,她的內心知道,不一樣的,不是這樣。哪怕激素放大了感受,但是,她此刻也覺得非常非常的孤獨。
婆婆張雪為了穩固兒子的家庭,傾盡全力的幫忙,還想辦法做兒子喜歡吃的菜,每天換花樣的給兒子陸銘裝水果。
念之自已的父母,也總是察言觀色,看陸銘喜歡吃什麼,看陸銘喜歡用什麼,不斷地討好,甚至就連念之有些不滿時,他們也全部為陸銘說話。
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人是為自已說話,體諒自已的人呢?
為什麼作為女兒,像是養在父母家裡的“兒媳婦”,像是幫陸銘養著的。為什麼全世界都會圍著陸銘轉?
為什麼所有人都以陸銘的意見為最高指示,以陸銘的喜好為最高標準?為什麼在婚姻中,沈念之就要消失掉,甚至像成為了陸銘的一個物件。
那一晚,念之想不明白這些。
她只是坐在黑暗中,一直坐到了黎明。
她的疑問無人解答。她對著虛空黑暗的歷史長河在提問,無數的答案聲音如嘆息、如哭訴、都是女人的聲音……
她不敢聽。
她聽到那些聲音裡,有自已的聲音。
太陽昇起的時候,念之發現自已沒有奶水了。突然就沒有了,身體像是拒絕把自已“工具化”、“食物化”,罷工了。
在那一刻,念之才覺得自已的靈魂並不孤單,至少,她的身體和她感同身受,身體用更為堅定的語言表示——我拒絕給這個世界營養,我拒絕給予!
浴室裡,念之開啟淋浴噴頭,站在冷水下,沖刷身體,冰涼的水流過身體,她能感覺到自已的靈魂和身體在緊緊擁抱,貼在一起。她不孤獨。
從那天開始,念之不用喂夜奶了,她開始睡整覺,孩子由婆婆和阿姨幫忙看護。她開始照顧自已的身體。
如果沒有人站在她這邊,那麼,她自已,得站在自已這邊。
沒過幾日後,隨安的週歲紀念。
陸銘包下了婚宴廳,擺了五十桌,用上了司儀和樂隊,還有舞蹈表演,一切極盡誇張,抓周儀式也非常的奢侈和講究,步驟繁多,物件精美。
所有人都是帶著羨慕的眼光看著女主人——沈念之。
在他人的眼中,她恬淡安靜,面容竟然還像是少女般純真。有人私下談論她的面相多麼的尊貴,有人談論陸銘看妻子的眼神有多麼的甜膩,所有人都羨慕這個中心人物,就像是她擁有了所有的愛和尊重。
尤其是念之並不熱衷,總是淡淡的,也不討好,還常發懵的表情,更讓很多女人羨慕,大家都猜測這是因為念之被保護得太好,每天活在愛裡,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對愛意有恃無恐。
陸銘擅長演講,根本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在樂隊的煽情伴奏下,陸銘發表對愛妻的感謝和無盡的愛慕,講述自已有多麼的幸福和幸運,才會擁有這樣的家庭等等……
他真是個好演員,念之心裡想。
他明明寧願在公司打麻將、玩樂都不願幫妻子承擔一點辛苦的人,寧願天天遠離家庭,也不想靠近妻子,卻嘴上這樣說著關於愛的言語。
念之的表情裡不由自主的就帶上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至於陸銘當眾送的珠寶項鍊,她更是懶得配合,看了一眼,說聲謝謝,就去抱孩子了。
司儀趕忙動用話術解圍,陸銘順帶自嘲讓愛情永遠像是戀愛的方法,就是自已在家地位甚低,妻子懶得搭理自已,永遠都得追求才行,惹得來賓鬨堂大笑,蒙哄過去。
後來,念之總做一個夢,夢裡她不斷地撕陸銘的面具,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後來看到《權力的遊戲》電視劇中,無面者,他們的臉皮就是那樣,有無數層的臉,可以是任何人,但都不是他們自已。他們是——no one。
常常被這個噩夢嚇到,醒來後大口喘氣。
沈念之知道,自已嫁給的,就是無面者。她不知道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