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眯眼笑著,衝身後的嶽華意招招手。
“放心,守夜的大叔住我家樓下,我自小認識。”
嶽華意乖乖地“哦”了一聲,沒有反駁。
三生站在天台中央,眺望著黑色的夜幕,愜意自然。
“華意,還有不到五分鐘,將迎來整座城市最美的一刻。”
嶽華意低頭看了一眼手錶,指標指向十一點五十五分。
那夜,他們一同看了這座城市的一場煙花秀。
大朵大朵的煙花此起彼伏地在整座城市上空綻放。
如同奔赴一場狂歡的盛會。
四面八方紛至沓來。
不約而同,競相爭豔。
那場煙花開到盡頭時,三生說:“華意,一年之中,這座城市最美的時刻就是除夕夜,一日之中,最美的時刻,就是夜晚。無論白天,這座城市多麼繁忙,傷心,疲憊,它都會在夜晚,展現最美的一面,又在第二天,從零開始。”
印象裡的三生,明明是簡單天真的,卻說出這樣感性、悲傷、又有些壯烈的話。
嶽華意好奇問道。
“三生,是有人惹你傷心了嗎?”
三生踢開腳下的碎石,揹著手,輕快地否定道。
“沒有啊。我就是有感而發。華意,我喜歡這座城市的夜色。”
那時的嶽華意性格內向,嘴笨。
他不知道如何接話,於是呆呆地回了一句。
“是挺好看的。”
“嘭”的一聲,夜空中突地又亮起,一朵煙花的綻放打破了靜寂。
三生抑制不住激動,拉起嶽華意的衣袖,指著夜空。
“華意,你看,煙花。”
數朵煙花接連綻放,在天空中連城一片。
三生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問出一個問題。
“華意,你恨那些欺負你的人嗎?”
恨?如果不恨那就意味著要原諒。
可是嶽華意覺得一些人與事很難說的上到底是否可以原諒。
如果他要去仇恨那些欺負他的人,那他是不是也應該仇恨他的母親呢?
“也許恨.....又也許不恨......”
嶽華意眺望著最後一朵煙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色下,霓虹交錯。
天台昏黃的燈光下,三生的身後拉出長長的一道影子。
“華意,如何做到不仇恨一個人呢?”
那一夜,華意看到了三生的另一面——悲傷的,壓抑的,不為人知的......
他們交換了青春期中彼此隱晦的心事。
嶽華意也在那夜知道了,三生對父親複雜的感情——渴望父愛,卻又懷著痛恨,以及難以泯滅的被遺棄的記憶。
而嶽華意也講述了他的故事。
他是個遺腹子,還未出生,父親就死於一起突發的礦難。
他的奶奶本就反對他父母的婚事。
因為算命的說,他的母親剋夫。
父親離世時,他的母親已經懷胎八個月。
父親的去世換來了一大筆賠償,可是母親分文沒有拿到,因為她沒有結婚證。
長大後的嶽華意曾問過母親,為什麼那麼傻,不領證就願意給一個男的生孩子。
母親吐出一個長長的菸圈,依在窗前,看著落日餘暉,回憶著過去的年華,悠悠答道。
“人老了,我也會覺得自己當時傻。可是那時的我和你父親,都是年少痴情,懵懵懂懂,義無反顧。他和我都幻想著,若是生下一個兒子,你奶奶能同意我們的婚事。可是人生無常,誰也沒想到,他會死在礦上。”
父親死時,年僅22歲,母親生下他時剛好20歲。
都是剛剛滿法定結婚年齡。
10歲之前的嶽華意跟著姥姥住在鄉下。
一年到頭,只有春節才能見到母親。
10歲那年,母親帶著嶽華意來到了城裡。
記憶裡,母親總是早出晚歸,化著濃妝,一年四季穿著各式各樣的裙裝,甚至有時次日早晨才回家。
後來,等他再大一些,母親開了一家按摩店,那家小小的隱匿在巷子裡的店面,永遠亮著曖昧的粉色燈光。
時間久了,一些男生會用一些骯髒的詞彙羞辱他。
他會忍,也會反擊。
但更多時候,他會想,他的母親真的沒有錯嗎?
“華意,不要恨你的母親。也許她也有苦衷,她只是想努力的把你養大。你看,她並沒有遺棄你,相反她很愛你,對不對?只是她找不到更好的謀生方式。”
三生試圖解開嶽華意與母親之間的心結,可她自己的心結卻未解開。
嶽華意唇角勾起,一笑回應。
“那時你還留著兩條小辮子,有這麼長。”
嶽華意用手比在肩膀,比劃著辮子齊肩的長度,又繼續說道。
“那時你特別可愛,揹著粉色的書包,走起路來,辮子也會跟著一晃一晃。”
三生斜著腦袋,靠在窗前,聽著嶽華意講著過去,也笑了起來。
“那時,你放學還會故意繞道等我,是不是?”
嶽華意難為情地低頭一笑,手指放在鼻下揉了揉。
一直以來,他以為三生從不知曉自己當年的心思,然而其實三生早已洞穿。
他抬起頭,一瞬不瞬的看向三生。
他想,有些話是不是到了該說的時候。
“三生,有些話,我想現在對你說......”
他汲了一口氣,讓自己顯得不至於太魯莽,表現的更加鎮定,從容一些。
“華意,我也有句話,要對你說。”
三生一隻手插在兜中,眉眼彎彎一笑,如同當年在那場煙花下一般溫暖。
嶽華意覺得不想再等下去,於是搶過話,先一步說出。
“三生,我想說的是......”
手機鈴聲突地響起。
嶽華意的手摸進口袋,正猶豫是否接聽。
三生的眸子看向華意裝著手機的兜中,勸道:“華意,先接電話,接完再說。”
來電顯示是陳菲清的電話。
“華意,你在哪兒?蜜桃不停地哭,鬧著睡不著。我和阿姨都哄不住她。”
電話那端的陳菲清話語裡滿是焦急。
嶽華意從聽筒裡依稀聽到蜜桃的哭聲。
“我出來辦些事,一會兒就回去。”
嶽華意壓低聲音解釋著,然後又關切地問道。
“她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電話那端的哭聲更大了,於是陳菲清嗓音提高了些。
“她一睡就醒來,哭著要姥姥,然後現在又要你。說你和姥姥不要她了。華意,你要不趕回來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