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坤站在三生身後,瞥了一眼醫生的電腦螢幕。
三生咬了咬唇,數秒之間沒有回答。
醫生又問了一遍。
“患者出生年月?”
三生仍舊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周明坤與陳老師皆向三生投去目光。
“對不起,孩子的出生年月是.......”
三生說出了一個時間。
周明坤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跳加速,血液澎湃,排山倒海般湧向大腦。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電腦螢幕上出生年月那一欄。
“患者是否有過敏史或者既往病史,務必真實告知。”
醫生的話語簡明扼要,乾脆利落。
三生面色平靜,淡然答道。
“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無過敏史。”
周明坤的心陡然一驚,如同一個重錘敲在鼓面,回震數下,久久不能平息。
醫生敲打著鍵盤,在既往病史那一欄輸入“先天性心臟病”。
“有先心病的兒童在手術中可能面臨更嚴重的出血以及感染,還有呼吸系統或者神經系統併發症風險。包括手術中的刺激或者麻醉都可能會加重病情,導致出現休克等症狀。”
醫生將一封告知書遞給三生。
“閱讀後簽上名字。”
三生握筆的手有些發抖,心臟如同要炸裂一般,在胸腔內上躥下跳。
她想起那段最為黑暗、痛苦的歲月,每一天對自己都是一種煎熬。
那段時間裡,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兩個人的名字與身影——“周明坤”、“唐英琪”。
那時的她肚子一天一天變大,卻不敢也不能回家。
懷孕又讓她失業,原本就手頭不寬裕的她只能在郊外的村子裡租了一間狹小的屋子。
那間廉價的屋子幾乎很少見到太陽,拉上窗簾,更如黑夜。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將自己封閉在這樣一個不分黑夜白日的小小屋子裡,硬生生捱過。
宋清輝與王靜陽找到她時,她已經孕期五個月。
三生在告知書的最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此時在盛和醫院的另一間病房內,一位老人已進入彌留之際。
嶽華意與陳菲清守在病床前。
數小時前,正在拍賣現場的嶽華意突然收到陳菲清發來的一條資訊。
“醫生說,蜜桃的姥姥熬不過這幾天。”
於是嶽華意不得不中途離去。
老人時而沉沉睡去,時而清醒,時而記憶混亂。
她微微睜開眼,喘著氣。
“讓蜜桃回家,別守在這兒,這兒病氣重。”
原本挺直站立的嶽華意俯下身子,弓著腰,說道。
“您放心,阿姨帶小蜜桃回家了。你是不是想她了?”
老人的手微微抬起,擺手道。
“華意,我想和你說說話。”
陳菲清起身讓出了病床旁的座位,嶽華意坐下。
那椅子與床挨的有些近,於是嶽華意的一雙長腿不得不斜側一些。
“華意,我知道我熬不過去了。”
嶽華意將上身靠的與病床更近了些。
“不會的,醫學這麼發達,再過幾日,就好了。蜜桃說,她下次來時給您帶一幅她新畫的畫。”
“華意,我人老了,有些時候難免會糊塗。但是我自個兒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這次我過不了這關。”
老人渾濁的雙眼,凝視著前方白色的牆面。
一旁的陳菲清開始隱隱啜泣。
老人接著說道。
“這幾日,我一閉眼就會夢到夕月。我的月兒,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她就那麼站在我的面前,有時候是七八歲時的她,有時候是她初中時的樣子。還有時候她已經是個大姑娘,她會拉著我的手,嚷著讓我陪她逛街。”
老人嘆了一口氣,眼瞼沉沉垂下。
“還有時候啊,她就那麼小那麼小,不過50公分的小嬰孩,我抱在懷裡,她的身子香香的。我有時候會想,要是在這夢裡不醒來,一直這麼抱著她,多好。華意,清兒,我又見到夕月了。她說,她現在很好,她住的地方有一座大大的花園。”
“媽,你還有我和蜜桃。媽......”
陳菲清哭泣不止,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老人向華意抬了抬手,華意忙握上。
“華意啊,清兒這孩子小時候吃過不少苦,性子有些執拗,但是本性不壞。有些時候你多包容,多擔待些。她若是遇到困難,你若是能幫,麻煩你費些心。蜜桃是你和月兒的孩子,你要好好撫養她,讓她存正心正念。”
“您放心,我一定會做到。”
嶽華意心口一陣酸澀。
那過往的一幕瞬間衝擊著大腦,不斷浮現。
那是蜜桃出生的那日,一名雙手滿是血的醫生急匆匆地衝出產房。
“陳夕月家屬在哪裡,產婦大出血了。”
他這一生都難以忘記醫生那雙沾滿母體血液的雙手,更不會忘記陳夕月蒼白的面龐,慘白的雙唇。
陳夕月貼著嬰孩的面頰,氣若游絲。
“華意,她的小名就叫蜜桃。蜜桃,甜甜蜜蜜。這樣她一生都會是甜甜的。”
老人長氣吁吁,聲音越發微弱。
她的眸微微張合,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囑咐道。
“清兒,有華意在,我放心。我和你父親在一起幾十年,你父親丟下我一人先走了,我苦苦堅持了五年,太久了,熬不下去了。以後你要是遇到難解的苦楚,多問問華意。”
陳菲清點了點頭,帶著哭腔答道。
“媽,我記下了,您放心,我也會好好護著蜜桃長大。”
老人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前方,一隻枯瘦的手向空中伸去,似要將整個身子拉起一般,又似乎在挽留一些事物。
可是他太蒼老,太孱弱了。
她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
“月兒,等等我,你慢點,等等我.......”
手術室門口的燈已亮起。
十分鐘前,三生讓陳老師先行離去休息,於是手術室外只有她和周明坤守著。
忙碌一天的三生露出了倦容,原本紮起的長髮開始有些鬆散,幾縷碎髮隨意地垂下。
周明坤從兜中掏出煙,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於是又收回到兜中。
“蘇然是我的孩子,對嗎?”
他的話語裡露出幾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