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年少輕狂,只顧一腔熱血,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當時缺了些穩重,但無妨,那時的我們已經是最好的我們,跳脫一些也沒什麼大不了。
江煦從那一次見面之後,就一直很關注顧崇。
他那時還沒有意識到這種關注意味著什麼。
他只是很欣賞顧崇這個人。
想要多瞭解他。
把小鋼琴家騙過來做朋友,每天都能見見面,聊聊天,多好。
他確實也這樣做了。
甚至加上了顧崇舍友的聯絡方式。
沒事的時候他會陪著顧崇一起上課,會聽顧崇彈鋼琴。
顧崇一開始並不想理人。
但後來次數多了,他推不掉,就慢慢習慣了。
只是態度一直都不冷不熱的。
但是卻很少再拒絕江煦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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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課,江煦拉著顧崇出去吃飯。
顧崇其實不想去。
但江煦說他餓,說他想出去吃,說想要顧崇陪他。
顧崇答應了。
沒有緣由,就是覺得去一去也沒什麼。
去得是一家西餐廳。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這家店新開業,江煦就想帶著顧崇來試一試。
據說這裡面還有很多小貓,客人吃完飯可以跟它們一起玩。
確實是這樣,富麗堂皇的餐廳裡放置了將近十個貓爬架,每個爬架上都窩著一隻軟糯糯的貓,格外招人喜歡。
顧崇卻踏進門的那一刻,臉色唰的一白,一下子咬緊了自己的嘴唇,留下了一排齒印。
江煦走在他前面沒注意到顧崇的變化,等到兩人被服務員引著落座的時候,顧崇已經勉強鎮定下來了。
只是臉色還是有些白。
江煦把選單遞到他眼前,看著他臉色不太對勁,有點擔心:“怎麼了?不舒服?”
顧崇搖搖頭,聲音低了幾度,勉強壓制下自己嗓音間的顫意:“沒事,可能是低血糖。”
江煦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了一小塊糖剝開糖紙遞給了顧崇:“吃塊糖。”
這還是今天舍友給女友買糖買多了,順便給宿舍每個人發了一塊,他沒吃就順手收到了口袋裡。
顧崇倒是沒拒絕,接過糖含進了嘴裡。
糖球把他的一邊臉頰頂的圓鼓鼓的,顯出了幾分孩子氣。
江煦手指虛握成拳抵在鼻尖前,輕笑了下。
顧崇崇同學,這麼很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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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煦點的黑松露和顧崇自己點的水果沙拉上來的時候,顧崇表現得還很正常,至少還能慢條斯理的喝幾口果汁。
等到牛排上來之後,顧崇也能剋制著手抖切下一小塊牛排往嘴裡送。
偏偏隔壁桌的客人愛好特殊,點了個三分熟的牛排。
上面鮮紅的血絲像是一張血淋淋的蛛網,一刀切下去又是滿目刺眼的紅,甚至滲出了一小片血水,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顧崇視線稍微一歪斜就正正好好看到了這一幕。
顧崇:“........”
他勉強嚥下口的七分熟牛排瞬間味同嚼蠟,再也不肯多吃一口。
顧崇喝了幾口果汁壓驚,卻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湧,攪得他冷汗都一顆顆往外冒。
他臉色實在太過難看,說是剛大病初癒的病人也不為過。
江煦一直觀察著顧崇的情緒,看他這樣,隨即把手中的刀叉放下,起身走到他身側:“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顧崇一隻手捂著自己痙攣的胃部,一隻手擺了擺,聲音低的近乎於無:“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
冷汗都冒出來了。
江煦握住他一隻胳膊,剛想要說帶他去醫院,就被顧崇猛地掙脫開。
顧崇渾身都在發抖,起了身還能記得說聲:“抱歉,我去趟衛生間”。
只是腳步虛晃的彷彿下一秒就能倒下一樣。
江煦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卻被顧崇鎖在了隔間外。
顧崇在封閉狹小的隔間裡吐了個昏天黑地,把胃裡統共沒多少的東西全吐出來了,最後實在沒東西可吐,只能一陣陣乾嘔。
江煦在外面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按耐著性子等人出來,連顧崇是什麼情況都不敢問清楚。
好容易等到顧崇出來,對方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顧崇徑直走到洗手檯前漱了口,然後一把涼水絲毫不客氣的撲到自己臉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註定收效甚微。
記憶中,那怎麼也止不住的血,怎麼也無法湮滅的尖叫,在他的眼前和耳邊一遍遍的重放著。
血,滿目的血,好多,止都止不住。
誰能來救救它?
誰能來救救她?
被開膛破肚早已沒了氣息的貓和在尖叫中倒在了血泊裡的女人,明明是分明的兩幅場景,此刻卻在他眼前融為了一體。
顧崇雙手顫抖著卻依舊死死扒住洗手檯邊緣,好像這樣就能給他一點支撐下去的力量似的。
但是,這點力量甚至連讓他站直身體都做不到。
再怎麼努力告訴自己已經過去了,腦子裡還是不由自主的不斷閃現著那滿目妖豔的猩紅。
顧崇扒著洗手檯的手終究沒有堅持太久,被四濺的水漬一滑,他的一隻手瞬間就從上面脫了力,隨之整個人都要往下倒去。
也好,摔得疼了,摔得狠了,就能從那個噩夢裡掙脫出來了吧。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像他期待的那樣到來。
他被摟進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中。
江煦見他要摔倒,一把攔腰將人抱住,穩穩託在懷裡。
“顧崇!顧崇!”
顧崇只覺得自己突然找到了力量源,可以不必在死撐著沒有多少力氣的身體。
這種時候他要做的只是靠在對方堅實有力的臂膀裡,平復自己,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就好。
但他偏偏不,越是值得依靠的,越讓他覺得不真實。
顧崇差點就要環上江煦腰間的手狠狠掐進自己的掌心,驟然的劇痛終於讓他從眼前虛幻的慘相中掙扎出一絲清明。
而在江煦的感知中,顧崇不過在他懷裡老實了不到半分鐘就掙脫出去。
他甚至連關心安慰的話聚在嘴邊還沒說出口,就被那人給推開了。
江煦不放心,懷裡驟然一空讓他更加沒底,就連聲音都是自己沒意識到的小心翼翼:“顧崇?”
顧崇指甲盡數陷進自己的掌心中,強撐著勾出一個蒼白的笑:“我沒事。”
他抬腳往外走,再也不想留在這裡。
太失態了,不應該這樣,不能再被江煦看到。
他腳都跨出去了,手腕卻被一把抓住,掌心中的溫度灼的他周身一顫。
江煦有意無意的摩挲了下他清瘦突出的腕骨,隨後又很識禮數的放開了對方的手腕,撇開方才混亂不堪的場面不談,只說:“你不喜歡這裡,咱們換個地方。”
顧崇沒有血色的唇角極小幅度的往上提了一下:“不用,我......”
話還沒說完,後腦勺就被人箍了一巴掌。
力道不重,卻很有存在感。
顧崇被拍的愣在原地。
江煦從身後摟過他的腰:“沒有什麼不用,也別跟我逞強,難受的時候找人幫忙不是什麼天理不容的事。”
顧崇掙不開,只好說:“我想回宿舍,”
江煦摟住顧崇腰間的手重了重力道,語氣也不大好:“回宿舍?少爺,你嫌自己活太長嗎?”
顧崇從來沒有過應付眼下這種情況的經驗。
江煦好像看起來很兇,但是又是在為了他好。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就很識趣的偃旗息鼓了。
直到江煦付了錢把他帶出餐廳,顧崇才啞著嗓子提了一句:“不想去醫院。”
江煦停下往前邁的腳步,側身看著他:“不舒服就要去醫院。”
顧崇喉結緩緩滑動幾圈,良久,才輕聲說:“不是不舒服,只是看見了反胃的東西。”
他又重複了一遍:“不需要去醫院。”
江煦不知道什麼是讓他反胃的東西,卻也再問不出其他的什麼。
他只能把人帶回車裡,在回學校的路上給顧崇買了份粥,又親自看著他喝完。
回去的時候,宿舍裡只有馮一言一個人在。
江煦催著顧崇上床休息,又找藉口留了半個小時,等顧崇睡下他才走。
走之前,他把馮一言叫出去,問他:“你知道顧崇都害怕什麼嗎?”
剛才吃飯的時候,顧崇那副樣子,似乎是在怕什麼。
江煦想了想,那家餐廳最特殊的就是那些貓。
所以,是怕貓嗎?
馮一言卻搖搖頭:“不知道。說實話,我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
其實不難想到,顧崇不是會把自己的心事往外說的人。
江煦拍了拍馮一言的肩膀:“那麻煩你這幾天多看著他點,有事就跟我說。”
馮一言很爽快地應下了了,又提拉著拖鞋在樓道地板上蹭了蹭,嘖的一聲:“你對顧崇真上心吶,像對女朋友一樣。”
江煦動作頓了頓,而後不明顯地笑了下:“是嗎?”
馮一言:“可不嘛。”
原來是這樣。
他對顧崇上心,想要一直陪著顧崇。
其實都是因為,喜歡他。
從第一次見面,從那場午後的琴聲開始,就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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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煦:“我想了想,那時候你好像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要求。”
顧崇回想了一下:“應該沒有。”
江煦:“為什麼?當時不是還不喜歡我嗎?”
顧崇:“那時候只是覺得你很好,不應該被我拒絕。”
江煦眉眼彎彎地看向他:“那是不是說明,那時候其實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
顧崇:“可能不止一點點,只是那時候我自己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