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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共雲一段書

梁朝陳國建國十三年,太建二年;北齊武平元年,公元五七零年。

陳朝,荊州,竟陵。

說來也奇了,從來酒樓裡的說書先生,要不是鶴髮紅顏精神奕奕的逍遙散人,要麼就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知識分子。可竟陵城最大的酒樓——共雲樓裡這位先生,全城皆知,是個地地道道的姑娘。

聽酒客茶客們說,這姑娘在共雲樓講書已經十年有餘,卻無人知她年紀與姓名,只憑她容顏猜她不過二十五六來歲,只時不時聽到酒樓的小廝常常喚她“朱先生”。是以,來聽書的客人們,也常常喚她“朱先生”、“朱先生”的:

“朱先生,明日又講個甚麼故事來?”

“朱先生,明日我有些事,來不了,缺了的故事可否單獨講給我聽?”

沿途過往之人,圖個新鮮的,只因為這說書先生是個姑娘,便進來聽聽這女先生講的故事;而還有的人,終日無所事事,在此消遣幾分漫漫時光。

這年輕的女先生每日只在夜裡飯後時分來講書,可即使這般,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雪,樓裡每日依舊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此時已然是深冬季節,年關將至,雪花卻是一片接著一片地落入凡間,天邊的圓月缺了一塊小小的口子,在紛紛落下的雪花之間忽隱忽現,卻依然掩蓋不了它天生的高潔與冰冷。

共雲樓裡傳來聽眾與酒客茶客們嬉笑怒罵的聲音,打破了這冰天雪地的寧靜。

這年方十三歲的少年,腳上的草鞋早已破落不堪,一身布衣已然破洞百出,將他少年的雪白的身體出賣。

“雪怎麼越下越大了?”少年抬起頭來,望著雪月皆在的蒼天,兩顆好似寶石般璀璨奪人眼球的深藍眼珠子,鑲嵌在眼眶之中,反射著殘月的光芒。

“嘶嘶……冷死我啦!”少年本想將衣服拉緊,可這一觸碰,才驚覺自己破爛的衣服已然不能再觸碰了,四目張望掃視一番,看了看旁邊這棟高三層的紅木酒樓,想也未想,一腳踏了進去。

這酒樓裡頭,真是熱和呀!

少年還未長舒心中感慨,驚覺這酒樓從裡到外坐滿了人,一個二個皆是喝著小酒熱茶,嗑著瓜子,談笑風生。不對,應該說是擠滿了人,才更為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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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自己這副破爛模樣,怎地也不見酒樓小廝將自己趕出去?不趕就不趕,省的自己為了這僅有的一絲溫暖而與這酒保饒舌周旋。聽說這裡的說書先生是個貌美的年輕女郎,這滿堂高坐男兒居多,冒著風雪也要來聽書,想來都是些個好色之人呀。

少年自顧自尋思著,癟癟嘴。外面雪太大了,太冷了,他無心再出去接受大自然的摧殘,兀自往一個角落擠了過去。蹲在角落的一張空板凳上,一雙眼將酒樓裡的人掃呀掃,豎起白生生的耳朵,頭聽著離自己最近的酒客談笑風生。

“砰!”二樓之上,一聲木屐敲擊桌案的重響,一瞬間鎮壓住整座酒樓的喧譁。

少年身子一震,同眾人一道,目光落向二樓空臺之處,只見樓上畫工景緻的桃破圖風之後,似有倩影閃動。

少年凝神屏氣,看著那道倩影,片刻後,屏風後緩緩走出一個身著藕色衣衫的年輕女子,容顏清麗,風姿絕俗,舉止間透露著一股子夾雜著書香味兒的閒散氣態。與此同時,滿座皆是鼓掌喝彩,“先生”二字不斷從這些酒客口中吐露而出。

原來她就是朱先生。

少年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與別的柔媚女子不同的女人,便細細欣賞這朱先生不同於別的女子的書香氣質。

“今夜風饕雪虐,共雲樓依舊是高朋滿座,諸位好賞朱某人薄面。”她手持一把合起的黑色摺扇,儀態閒散地敲擊自己手掌,笑意盈盈。言行舉止的確不似尋常說書之人。滿座酒客茶客皆是齊聲附和。

少年素來不喜聽人講甚麼歷史英雄、改朝換代之事,是以從不願聽人說書,但此時仰望著這女先生,忽而心生好奇,竟想細細聽一回,這女的說書人能講個甚麼來。

望了望外邊紛紛揚揚的雪花與殘月,朱先生又是一笑:“前些日子,夜夜為諸位講解秦皇漢武,三分天下,曹操勾心鬥角,關羽敗走麥城,這些個前人歷史夜夜講,日日念,別說諸位聽的煩了,朱某人也早已講的疲乏啦。是以,今夜朱某一時興起,不同諸位說甚麼天下大義,就同諸位聊聊稗官野史,坊間傳說。”

“現今天下,乃我南朝陳國、北朝西魏、北齊三國並立。十三年前,我陳國開國皇帝陳霸先乃前朝梁朝秦淮王手下,可算是當世猛將,雄韜偉略,乃曠世奇才,如今做我陳國先主皇帝,可依舊難以掩蓋我南朝衰亡之真相啊。”

聽她說了這一席話,下方酒客,皆身為南朝之人,不由面露悲哀之色。

忽然,她摺扇一敲桌案,神色化悲哀為激昂:“不過,倘若當年,秦淮王與秦淮王妃二人乃當時英雄,若雙雙皆在,這亂世天下,鹿死誰手猶不知啊。”

“先生說的,秦淮王與秦淮王妃,可是月帝與雪後?”座中一年輕男子揚聲問道。

朱先生眸中乍現喜色,“月帝、雪後離世十四載,不想還有人念及。”

“怎地可能不知。”那男子站起身來,意氣風發道:“月帝、雪後睡於崑崙之東時,我那時不過十三歲,正是我母親帶著年幼的我去往崑崙。鎮江河,保蒼生,終生不醒,不死亦不生,若說世人能忘記誰,卻都忘記不了他夫妻二人!若江山真要一統,帝后定歸他二人所屬。”

“正是!”下方人皆是爭相應和。

那少年聞說月帝與雪後,本是一臉呆滯的臉頓時煥發無盡生機,猛地抬起頭,緊緊地盯著那朱先生。

“諸位所言有錯。當初,即便不是長江、黃河一夜發驚濤洪水,黎民不遭殃,依朱某來看,這天下也終究落不到月帝之手。”她此言說罷,滿座皆是炸開了鍋,議論之聲紛至沓來。

“月帝雍容有禮,智冠群雄,雪後風華絕代,隻身對付西魏大將,二人皆是當世少有英雄豪傑,即使現在說起來,都令人稱讚不已。先生為何如此直說。”

“不錯,尤其是雪後,區區女子,卻心繫蒼生生死,沉睡雪靈月,鎮壓江河洪水,才有了今日我天下太平,民間風調雨順,好教我等佩服。只可惜了月帝,若非為救雪後,隨她一道睡去,想來這天下,應早就是他的了。”

“哎,誰叫江山美人難兩得,但無論如何,在我看來,他二人才是這天下真正之主,這等仁心仁德心繫蒼生的英雄,他們不稱帝后,誰人來稱?也不知這月帝、雪後的名號是誰給他二人的,真是給對了!”

座中人爭相議論,朱先生一直望著窗外天邊殘月和大雪,“諸位可知,十四年前,就是在這共雲樓中,朱某人見過月帝,呃,細細說來,當時應是梁朝秦淮王。那一夜見面,朱某人與他交涉幾番,便也清楚了,月帝有執政天下之心,亦有稱霸天下之能,可卻無問鼎天下之命。”

她淡淡一笑,目光中卻流露一絲若有似無的悲哀:“究其原因,也怪他命裡遇到了雪後。”

“先生倒是將他二人的故事細細說來呀。”無人關心朱先生一個容貌不過二十五六的年輕女子,是如何在十四年前與他們敬仰尊敬的月帝徹夜長談的。

“諸位當真要聽?”這女先生眼露狐疑:“這故事說來話長,朱某得用好幾個雪夜來講,諸位還可願意?”

“別說幾個,就是半年,我們都聽!是也不是?”

“是呀是呀。”

“…….”

月帝、雪後是這少年心中長存的神話,他活了十三年,只依稀聽過這二人故事,卻從未完整地,將自己敬仰的人物的前世今生聽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以,聽聞這女先生要講這二人故事,少年如脫兔般迅速跳下板凳,快速地往人群中央擠去,離那朱先生更近幾分。

“說起這月帝與雪後呀,那可得追溯到十八年前了。當年,我陳國還未建立,蘭陵蕭家建立的梁朝政權掌控了我南朝,黃河以北,卻是西魏與北齊,三國並立,平分天下。”

“邊塞漠北,卻是柔然、突厥稱霸草原,夷狄連連來犯,天下一片動亂,武林亦是一番腥風血雨……”

清幽溫潤的嗓音講塵封已久的故事娓娓道來,逐字逐句地將一個從未被人忘卻卻又讓人感慨遺憾的亂世之歌細細複述,一幅逐鹿江山的圖畫由此鋪展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