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曦拿起手邊的平底鍋,慢慢起身,又側耳細聽了一會兒,確實是有人在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感覺聲音很遠,又似乎就在自己耳邊。
下不下車?
付曦在腦海中問自己。
……
三秒過後,付曦抱臂躺了下去,閉眼睡覺!
逃生生存法則第一條,不要多管閒事,萬一到時候把自己出賣給專家組怎麼辦。
……
三分鐘過去了,啜泣聲還在耳邊繼續,付曦翻了個身,拿手堵住耳朵,準備繼續睡。
這時,一陣絮絮叨叨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芯芯,那個害你的小畜生終於死了,但是媽媽怕它在地府也欺負你,所以把它剁成了一堆肉泥,這樣它應該沒辦法欺負你了吧。”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說沒辦法,說它未成年,說法律管不了,勸我看開點,不要做傻事,拿上補償找個好男人再生個兒子過日子才是正事,不要把自己賠上。可媽媽看不開,也想不開,總是日想夜想,想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真的每條路都被堵死了嗎,真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小畜生在眼前蹦躂,什麼都做不了嗎,媽媽想的都快發瘋了,連村裡的那些人都說媽媽精神不對勁。”
女人的聲音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短促地笑了一聲,接著繼續道:
“芯芯,你猜,後來媽媽是怎麼想到現在這個辦法的?你個小糊塗蛋肯定忘了。”
“是去年的時候,你拉著我讓我給你講故事,媽媽當時忙著幹活,就隨口編了一個敷衍你。說有個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而面前的路都長滿了荊棘,她只能停留在原地,後來前面路上的荊棘蔓延到她立腳的地方,就把她扎死了。你當時很不滿意,鬧著說這個故事不對,說小女孩為什麼不拿刀劈開路上的荊棘,這不對。我敷衍你說因為路上有荊棘,會扎死人,可你還是依依不饒,堅持重複著她可以把路上的荊棘劈掉,燒掉,拿回家燉湯吃掉也行。媽媽當時笑得不行,笑我的芯芯寶貝天真可愛,現在媽媽想來,還是寶貝有大智慧,媽媽給你道歉。擋路的荊棘就該劈掉,燒掉,吃掉,不論用什麼辦法,就是不能原地等死。”
女人嘆了一口氣,“芯芯寶貝啊,媽媽把路上的荊棘劈開了,今天一天都覺得心裡很暢快,前所未有的暢快,可現在有點想你,我擔心我那個方法根本不管用,你說媽媽來陪你怎麼樣啊。”
付曦睜開了眼,坐起身,順手抄起平底鍋,拉開車門往聲音傳出來的地方走去。
她改變看法了,還是決定去看看。
真是奇怪,付曦順著聲音傳出來的方向走去,但是一路沒看到人,只有聲音越來越近。她在蘆葦蕩裡走了近五分鐘,才在一處淺灘旁邊的石階上看到人。
一個身形微胖,短髮雜亂的女人佝僂著腰坐在石階上,身邊放著一堆黑色塑膠袋,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喂,你別哭了。”
付曦站在臺階上,衝著女人喊道。
江沅蘭聽到聲音遲疑地回頭。
“糟糕,我的臉……”付曦在心裡暗道。
已經來不及了,江沅蘭轉頭看見了付曦。
“你……是來接我走的嗎?”江沅蘭看見付曦血紋遍佈的臉,耷拉的身體下意識收緊,下一秒,想到了什麼,又放鬆了下來。
“什麼?”付曦皺起了眉頭,她沒聽懂。
然後付曦就聽見眼前的這個女人正大光明的嘀咕道:“原來鬼差的耳朵也不好使啊,跟公司的領導似的,愛擺譜。”
付曦扯起嘴角輕笑了一下,從抿成一條線的唇間咬牙吐出幾個字,“我聽見了。”她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是人,不是鬼。”應該可以這麼說吧,喪屍也不屬於鬼嘛,付曦略微有一丟丟心虛,心裡試圖說服自己。
江沅蘭聽到這話變了神色,眼神裡透出一股奇怪的瞭然,“那你是來抓我的,你是警察。”
更深露重,蘆葦叢打溼了付曦的衣服,她有點不爽,正準備解釋,
“我不是鬼也不是——喂!你別衝動!”
她怎麼都沒想到這女人會突然從袖子裡刺出一把刀,往自己的脖子刺。
電光火石間,付曦已經到了江沅蘭面前,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付曦蹙眉厲聲道:“你不要命了!”
江沅蘭的力氣大得驚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然,讓付曦心尖一動。
“沒人有資格審判我,尤其是你們!”
江沅蘭是想死的,但不是被審判而死,無論是法律還是道德,都沒資格審判她,她也不想受他們審判。
“我不是鬼也不是警察,不管你信不信,總之就是現在爆發了喪屍潮,所有人都在逃命,沒人有時間管你。”
付曦也不管人家能不能接受這爆炸的資訊,直接一溜丟了出來。
“那你是喪屍?”江沅蘭直愣愣地開口。
……我……
微笑付曦:你這個說法並不嚴謹,但你要這麼認為也行。
江沅蘭手中的力洩了幾分。
“什麼味道?”付曦吸吸鼻子,她好像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低頭就看到了那個黑色塑膠袋,現在怎麼看怎麼詭異。
江沅蘭洩力的手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刀,逼視著付曦,一字一頓道:“你腳底下的就是一堆屍塊,是一個十二歲男童的屍體,我用斧頭把他剁成了一塊一塊的。我還放了一把火燒死了他爸媽。你說我是不是該死?”
付曦這時突然想起了一開始她聽到的那陣吵到她的絮叨聲,“因為……你的女兒嗎?”
“不,因為我恨他們,我恨不能把他們全家都剁成一堆肉泥,只可惜時間不允許。”江沅蘭述說著無盡的恨意,眼裡卻是一片溺人的平靜。“而我的寶貝芯芯,我愛她。”
不知道為什麼,付曦卻讀懂了她這段毫無因果的話。她愛著她的女兒,可她的女兒被傷害了,她痛恨傷害她女兒的人,要報復回去。這其中的所有行為皆出自她的一念一動,跟為了誰沒關係。她愛了所以憤恨所以要為這憤恨尋找一個出口,為自己尋找一個出口,現在大仇得到,她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愛著自己的女兒,希望透過死亡的這種方式來陪伴她,填滿自己的心。
“那你現在還是想死嗎?”付曦問道。“你想清楚,你死了,別人也只會指著你的屍體說,看這是個畏罪自殺的女人。最後的結果就是,你的報仇被當成了非正義,該審判的案例。但我想,這應該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吧。”
江沅蘭沒有回答。她想起了今天在這荒無人煙的河灘上枯坐的時光,那麼漫長又那麼迷茫,她在等什麼呢?是在等“正義的制裁”還是“鬼差的迎接”?
付曦繼續道:
“你認為你做了你最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沒資格審判你,那為什麼又要自我審判,結束生命呢?”
夜晚的風吹的蘆葦亂晃,山林之上的圓月高懸,清輝慢慢灑落,兩人靜默無語。
山風吹過江沅蘭的髮間,替她撫平了一頭亂髮。
江沅蘭想,她等的其實是活下去的希望吧。在那半天的時間裡,她在找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去跨越荊棘的理由,但遺憾的是,她還是害怕了。她將自己放置在那裡,等著法律與道德,看誰先到來,她便選擇被誰裁決。可笑的是,她還口口聲聲喊著不想被審判,真是可笑。
一時間,山間起大風,江沅蘭的發再次被吹亂。這一次,她放下了手中的刀,也真正的放鬆了下來。
“你可真奇怪,不怕我嗎?”
“哈哈哈哈——”付曦笑出聲,反問道:“那你怕我嗎?”
哈!
女人短促地笑了一下,分不清是不是嘲諷。
“我叫江沅蘭,你呢。”
“我?付曦。”付曦指了指自己,她不懂怎麼就開始報名字了。
江沅蘭:“你準備去哪?”
“不知道,反正是逃命。”付曦收回了手。
江沅蘭:“介意多加一個人嗎?”
“我不跟廢物組隊。”付曦揚了揚下巴,十分的倨傲。
“別小瞧人,你會的不一定有我多。”江沅蘭俯身拿起地上的黑色塑膠袋,掄圓了健壯的臂膀,像丟垃圾一樣把那袋屍塊丟了出去,半天沒砸出一個水花。
付曦圍觀了這一切,轉身往回走,“這麼自信,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