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偉三天後回來了。作為自己親生父親,一回來就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實在是滑稽,不過林小圓習慣了。
最近半年他爸回來的目的,基本上回回都是逼著他媽離婚,他媽牛得很,就是不離,這點林小圓是很佩服的,哪怕是站在個外人的立場,林小圓對他媽死纏爛打鍥而不捨我不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的精神,也是抱有十二萬分的敬意。
他知道他媽不離婚,無非是兩個原因,一來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把跟著他從老家過來打拼十幾年青春耗盡,勤勤懇懇的女人逼走了,結果呢,竹籃打水一場空,當年她怎麼對人,現在人怎麼對她。
這二來呢,還是生存問題,他媽在家待著很久了,離開他爸,就像小船離開避風港,到時候就算他爸留一筆撫養費,也難保能不能支撐她過下半輩子,而且她這些年也舒服慣了,一下回到節衣縮食的日子,肯定不適應。
所以他媽是打定主意不會離婚的,他爸回來一次鬧一次,對著女人發脾氣,看到自己兒子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他爸覺得林小圓長到今天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媽教導無方,對兒子寵溺放縱過度。所以門門課成績倒數,學校裡亂七八糟的事兒到從來不缺席,三天兩頭被老師告狀,要不是自己年年往學校捐這麼多錢,這小兔崽子早被退學了也說不定。
還有就是林小圓在他爸媽鬧離婚這件事情上的態度,也讓他爸很惱火。
就像現在這樣,少年人靠在牆邊,雙手抱胸,皮笑肉不笑的,像在圍觀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兒。
“把你外面的小老婆管好,別三天兩頭到我這兒鬧,要吵去你公司,回你那家,去哪兒都行我不管,跑這兒我就這樣!”
“那你也不能放狗咬她!她肚子……!”
林小圓笑起來:“我知道,肚子裡還有你的種嘛,所以我讓狗子嘴下留情了,沒咬死她你就該感恩戴德了。”
林小圓冷笑著轉身去廚房倒水,他爸在背後氣得哆哆嗦嗦,抓起玻璃杯就朝他扔過去,被林小圓頭一偏躲過了,玻璃砸在牆上,碎了一地,林小圓盯著看了半天,想挑一塊往他爸脖子裡狠狠扎進去。
他動動手指,慢慢收回眼神。
男人沒發現林小圓的異常,一擊不中,又把矛頭直指他老婆。
“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兒子!”
女人不溫不火的樣子坐在沙發上:“他不是你兒子?”
林小圓在廚房裡喊:“不是!我沒他那種爹。”
林小圓他爸對這種每次都要繞回去的話題一點興趣也沒有,直接把離婚協議書拍在茶几上:“籤不籤?”
意料中的,女人頭都不抬:“不籤。”
“不籤我就停了你的卡!”
女人手一頓:“殺人償命!”
好話打在鐵板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態度讓男人的情緒焦躁到頂點,他像困獸一樣走來走去,開始吼:“現在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聰明點還不如拿錢走人,你開個價我能給就給!”
女人慢慢悠悠喝口茶:“我不要錢。”
對,她不要錢,她要的就是大家都不好過。
男人衝過去揪起女人頭髮就要打,林小圓心口噴火,煩得只想逃,這事兒和他真沒什麼關係,他應該現在轉身就走,遠離這個人間煉獄。
但他看到他爸拔拳的那一刻,還是衝上去了,用母雞護著小雞的姿態牢牢擋在他媽面前,瞪著他爸,眼裡要冒出血來,他爸毫不猶豫地揮拳,一點兒沒猶豫。拳頭雨點似的落在林小圓身上,他也不覺得痛,滿腦子就只剩護著他媽一個念頭。
眼看真要出人命了,傭人才匆匆撲上來攔,又叫又哭的,幾人扭成一團場面亂得簡直像場笑話。恍恍惚惚裡林小圓覺得自己手被撓破了,大腿也不知道被誰抓了幾下。
“喂!林小圓你在哪兒呢?前兩天你說的那個遊戲借我玩兩天唄。”
“不在家,回頭給你帶學校。”
“這麼晚還出去啊?”
“嗯,飯局。”
“哦行那我煩你了,記得帶啊。”
華燈初上,初春天黑得還是有點早,街上一到夜幕就冷了,林小圓掛了電話撥出一口氣。
這會兒他身上就一件兜帽衫,背上有點痛,還有一側肋骨也星星點點地泛著疼,估計過了今晚又是一大片淤青,不過無所謂反正他習慣了。臉上沒捱揍就好,幸虧他機智,捱揍的時候把臉轉過去了。
不過林偉也沒得什麼好處,被自個兒兒子逮著機會也回敬了幾拳,還是用盡全力往他臉上揍的,沒辦法,小朋友是弱勢群體,打架全靠本能,只能往軟的地方下手。
他爸走的時候,一臉血了糊嘰的特嚇人,林小圓心裡卻很爽,像只僥倖得勝的小鬥雞。
這種事兒他從小經歷得多了,報過警,不過沒用,人家一句我們不管家庭矛盾就能把你頂回去。林偉很聰明,從來不挑顯眼的地方打,臉啊脖子這些暴露在外面的基本都看不出什麼痕跡,私密部位林小圓肯定也不好當眾撩起來給別人看,所以這一切在別人眼裡,也就是一出老子教訓小子的家庭鬧劇,一轉身,還能變成別人嘴裡茶餘飯後的談資。
所以林小圓只能選擇還手,就算沒勝算還是要還手,不然能怎麼樣,活活被打死麼,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幫他。
他媽開始還挺淡定的,從林偉離開的第一分鐘開始就一直在哭,哭得天昏地暗把林小圓心裡鬧煩了,索性從家裡出來。
林小圓把帽子一套,兩手插兜裡,茫然地站在路口半天,原地跺了會兒腳也沒覺得暖和,也沒想起來要去哪兒。
他跑得太急忘穿外套了,朋友家?他有什麼朋友熟到可以隨時隨地去那人家裡避難的?
一個都沒有,全是酒肉朋友。
那就隨便逛逛吧,反正不想回家,逛累了就去隔壁不要身份證的招待所窩一晚上,再不濟黑網咖也行,他不講究。
亂七八糟一邊想一邊走,他居然不知不覺跑到一條平時都不來的小路上。
這條小路這大晚上的居然還人氣挺足,一扇老舊的大鐵門邊上,三三兩兩的年輕人正聚眾聊天。
有些在抽菸,有些手裡夾著酒瓶兒,有些貼在一起親熱,這幫人有挑染一頭彩虹毛的,有穿皮衣皮褲鉚釘鞋的,居然還有穿小短裙黑絲襪的,林小圓看了一圈,猛然發現他們還有個共性,性別清一色——男。
這特麼就很魔性了,超出了林小少爺十幾年的義務教育範疇。
他瞪著他們,那群人也不聊天了,呼啦一下都轉過來看著他,林小圓這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像是隻掉到狼群裡的羔羊,還是剃了毛扒了皮嗷嗷待宰的那種。
他心裡慫了,但臉上硬是憋住了。
就聽有人倚在牆邊對他吹了記響亮的口哨:“小朋友,有身份證麼?”
林小圓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不回應的,轉身就走,越遠越好,這事兒就在這裡結束了,但他真的是習慣性嘴賤,腦子一抽就說:“我有錢。”
那幫人笑了,一笑這氛圍就鬆了不少,很多人大概意識到他也就是個走錯路的小孩,就沒再管他繼續忙自己的,大部分又陸陸續續回大鐵門裡頭。
鐵門拉開的時候,眼花繚亂的燈光混著震耳欲聾的音樂隱隱傳出來,還夾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刺得林小圓有點窒息,他緩緩收回目光。
剛問他話的那人一聽也笑了,饒有興致地轉過來說“那不行,有錢也不行,沒身份證我可以報警抓你的,坐牢懂嗎?”
林小圓看他懷裡抱著一男的,手都從那人的T恤下襬摸進去了,停在胸口流連忘返的,一條腿還插在那男的兩腿中間來回蹭著,他懷裡那人也不反感,褲子都落到屁股蛋一半了還不拉,在那人懷裡扭得和麻花似的,嘴裡哼哼唧唧的。
林小圓忍住胸口的異常,硬是昂起下巴回他:“你耍流氓,我也可以報警!”
他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臉有點燒,好在帽子兜著,又是大晚上光線暗,不太明顯。這兩人在幹嘛具體林小圓不太懂,但就這姿勢,耍流氓是沒跑了。
那人一愣,像是聽到什麼特別好笑的事兒,隱在黑暗裡聳了兩下肩,低頭對懷中人說了句什麼,還拍了拍他屁股,那人推了一把他胸,一扭腰回門裡去了。
那風情萬種的樣子,看得林小圓一陣惡寒,差點想大喊一句“妖孽哪裡走!”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剛說話那人“嗖”一下就湊過來在林小圓耳邊吹了口氣:“小朋友,我們在談戀愛,不犯法,你趕緊回去,毛都沒長齊這兒不適合你。”
幽暗的酒吧燈牌下,林小圓這會兒才勉強看清那人的臉,論五官還是挺周正的,蒼白瘦長有點秀氣,還畫了一點兒眼線,身上噴了濃烈的香水,有點刺鼻。
林小圓覺得鼻子癢,又覺得那人的聲音像蛇一樣,冰涼粘膩,讓他渾身發抖,但這會兒自己也分不出是被氣的還是什麼,只能用指甲使勁兒掐自己掌心才勉強維持住神智。
一股怨氣夾帶著今晚本來就不爽的火氣,憋成一口唾沫狠狠往那人臉上飛去。
“呸!變態!”他大罵,飛起一腳又往那人的褲襠裡踢過去。
大半夜鼓著腮幫子回到家,林小圓發現他爸已經走了,客廳裡一如既往得一片狼藉,花瓶玻璃碎一地,還混雜著斑斑血跡,傭人悶頭在收拾,林小圓目不斜視地飄過,對剛才發生了什麼絲毫不感興趣。
老管家問他要不要做夜宵,他也沒什麼心思,蔫蔫兒地回絕了,恍恍惚惚地上樓,又聽到樓上他媽的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林小圓止不住地扒扒頭髮,還是煩得想尖叫。
他一回屋就衝進浴室洗澡,渾身扒光對著鏡子,又忽然想到剛才那人蛇蠍一樣的聲音,從他背上爬過,連帶那種冰涼又挑釁的眼神,讓他一陣噁心。
但燈光下,那兩人絞在一起撕纏的畫面,卻老是出現在他面前,從接吻到撫摸再到……
反覆出現在他腦海裡再出現在他夢裡,讓他好幾晚都驚醒過來,喘著粗氣,褲子裡黏黏膩膩的,被窩裡也隱隱散發出一股腥味兒。
是的,林小圓再無知,也知道,那兩個大男人,大晚上的在暗處滾在一塊兒,不是在打架,也不止在接吻。
這事兒正常麼,經過傳統教育洗禮的林小圓小朋友覺得,那不正常,但更讓他震驚的是,自己居然不覺得噁心,而且不光不噁心,他居然在午夜夢迴的時候,還不止一次地,興奮了。
林小圓第一次覺得天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