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帝清醒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坐著，也會和老喜子說說話，每當這時候老喜子很高興，年輕了十來歲.

不過大多數，玄武帝都是不清醒的，依舊喜歡一個人坐著，唯一的區別是不喜歡身邊有人，連老喜子都不例外。

老喜子沒辦法啊，跟了一輩子的陛下，就是不讓跟著他哪受的住。

他就是想看著自己的主子，哪怕是主子什麼都不跟他說，這都能讓他多吃一碗飯。

反正他這一輩子就活在這麼一個圈子裡，都圍繞著主子轉。

老喜子又被趕出來了，他徒弟為他搬來椅子示意師父坐，老喜子老胳膊老腿的站不了多長時間，一站腿就酸，不坐不行啊。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真的很大了，什麼都不能幹，在宮裡就相當於一個廢人，是要被欺負死的，但是誰讓他得玄武帝的心，誰都不敢輕視他。

老喜子剛坐下就收到遞過來的牌子，想了半天十七是誰，沒辦法，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哦，想起來了，是曾經太子妃身邊的侍女。

他回頭看了一眼陛下，揮揮手示意人進來。

十七回到闊別多年的皇宮，感到久違的親切，再見故人，雖已經是花甲之年，老的都認不出來了，可還有一絲的熟悉感。

“公公”

老喜子眯著眼睛看她“是十七啊”

“收到陛下的信了？”

已經不再年輕的十七身姿依舊矯健，利索的行了一個禮，道“是”

老喜子連說幾聲“好好好”

十七越過他，又很難受的回頭瞧一眼巴巴看著玄武帝的小喜子，應該說是老喜子，頭髮都白了，眼睛也不好使，歲月從來都是平等的。

不曾優待任何人。

小喜子的徒弟為小喜子拿來毯子蓋在他腿上，見師父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十七慢慢走近曾經的那個帝王，他是背對著她坐的，坐在藤椅上，面前是枯萎的荷花，落日的餘暉打在水面，可以說很好看了，但有一種日薄西山的蒼涼感。

如同眼前這個威風凜凜的帝王，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十七這三十年聽到很多關於帝王的事蹟，真的很偉大，她完全想象不到曾經那個性格乖張，桀驁不馴的太子會有如此的雄心壯志。

十七更想不到的是整整三十年，帝王從未停止尋找過太子妃，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帝王這次叫她怕是這事瞞不住了。

是啊

又不是傻子

三十年了，找遍大江南北都沒有一個人半點訊息，說明什麼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十七參見陛下”

玄武帝動動瘦弱的手，良久才回“來了”

聲音很蒼老。

很悲涼

“朕需要一個真相，她到底去哪了？”

“朕找不到她，真的找不到”

十七死死低下頭，顫抖著聲音說“陛下，您現在不是很好嗎？”

玄武帝笑了笑“什麼叫好”

“她想讓朕好嗎？”

“她怕是不想讓朕好的，她恨朕，真心狠。”

“什麼樣的恨折磨了朕三十年”

玄武帝說了很多的話，忍不住咳嗽，聽到從椅子上起來的聲音，又壓抑著咳嗽，越來越小，直到沒了腳步聲，玄武帝才放下手。

“陛下，太子妃不是這樣的”

玄武帝抬了抬手“朕需要一個真相”

十七歸於平靜，到底沒親口說出來。

死寂一般的寧靜讓玄武帝閉上了眼睛，又靠回椅子上，淡淡道“下去吧”

他累了

答案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

他已經知道了

十七不太放心的起身，到底沒說什麼轉身離開。

玄武帝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那支髮釵，放在心口上貼著，久違的，他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玄武帝半睜著眼睛，望著虛空中，喃喃自語“是你嗎？”

“你來了？”

“是來接朕的嗎？”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玄武帝突然想起其實他早就知道她走了。

都走了三十年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記不清了

大概從戰場回來去了一趟鑄劍房。

去鑄劍房回來後，玄武帝覺得自己活不成了，但是沒辦法啊，這姜國是她用命換的，她走了，他不能走啊，走了她豈不是白白付出。

死真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太簡單了，但鍾離不敢，死了黃泉路上也不敢去見她，怕她說他沒作為，不配做她的徒弟、夫君，這太痛了。

她說他不明白何為因果。

他開始不明白，但是後來懂了，齊宣帝武德皇后和她都種下了因，他就要去結那個果。

實在受不了，鍾離就發了一場瘋，生了一場病，都忘了。

忘了就不會記得，不會記得就不會難過，就有希望。

就覺得她還在和他賭氣，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看著他。

要不然，真的沒法活。

玄武帝抱著釵慢慢閉上眼睛，任由肩膀上的碎髮滑落，一點點的。

這個秋天尚未等到冬季，春還要早，一場秋風帶走了姜國的君王玄武帝，享年52歲。

太子按照先帝的遺旨將人葬於皇陵，身前親近之物帶入鍾翠山，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埋了。

玄武帝死後十五日，大總管小喜子被人發現在床上沒了氣息，人走的很突然，沒有受多少痛苦，臉上是高興的。

小喜子的徒弟知曉師父的心意，將師父的屍骨埋在皇陵不遠處的山上，和玄武帝的墓穴遙遙相望。

別人問他師父去哪裡。

他就笑笑

師父啊，去找他的陛下了。

.......

鍾離又回到忘川，蒼老的玄武帝已經丟在凡塵，現在是年輕時的鐘離，他任由忘川的水淹沒自己。

他聽到了前世夏晚竹死後和天道的對話。

天道問她“是否真的願意為了這麼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交換掉自己的氣運”

“你可知交換掉自己的氣運，你此後一生無父母疼愛，受人刻薄，不得好死”

三十年沒聽到的聲音響起，帶來久違的熟悉，熟悉到讓人心疼，

鍾離猛地睜開眼睛，耳畔被忘川水帶走的還有夏晚竹最後一句話

“我願意堵上一回，他身世悲涼，從未體驗過半絲的溫暖，人人都利用他卻又憎恨於他，養成他這般涼薄的性子，若是他擁有過這一切，有父母的疼愛，有朋友，有愛人”

“會不會有所改變。”

鍾離踉蹌的捂住心口，發出痛苦的嘶吼，怪不得，怪不得，她在這輩子有這麼悲慘的命運。

被夏家人苛待。

死無全屍。

他錯了，終究是他造成了一切，可六界之中他要去何處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