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這陡然發作，讓楚湘公主都呆呆愣在了那裡：“阿孃……”
阿孃你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帥！
常年目光只在女人爭鬥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嬤嬤哪裡想得到，前腳陛下才指著鼻子辱罵不懂禮儀的皇后語氣竟然這麼硬氣，可倉促之間她能想到的詞兒也只有：“娘娘您不能這樣！娘娘！奴婢是按陛下的吩咐教公主規矩！”
陛下都抬出來了，呵呵。
徐影不屑與這老婦對嘴，只抬了抬下巴。
蕭尚宮很會揣摩上意，直接示意宮人堵了教引嬤嬤的嘴，待世界都清淨了方才冷笑道：“嬤嬤這個德行難道就很講禮儀規矩了麼？自己尚且在鳳儀宮中大吼大叫，還能教給公主什麼好規矩？！”
教引嬤嬤被拖下去的時候，尚在掙扎不休，宮裡打板子都講究一個別驚擾了主子，嬤嬤被拖得足夠遠，絲毫沒有影響徐影和小公主的親子時間。
徐影有心試一試自家閨女的定力，故意沒有多解釋什麼，反而是拿了千字文來，和小公主玩我念上半句你念下半句的遊戲，楚湘今年六歲，又是公主，其實談不上什麼課業負擔，甚至嬤嬤和女官可能都不太把公主的文化教育放在心上，但是小姑娘畢竟聰慧，千字文又朗朗上口，她簡直就是對答如流。
但也僅止於千字文了。
靠千字文識字之後，公主的教育就已經開始偏向女則女訓，小小一個丫頭哪能有什麼價值觀，眉飛色舞地給徐影講貞潔烈婦的故事，聽得徐影直皺眉。
她重生之後，除了自己的遭遇之外，刻意不去想一雙兒女的事情，甚至剛發現自己重生時，第一反應都不是去看看我的兒子閨女還在不在，而是去宣室殿看楚英那個逼併且挽回局面。
那是因為徐影知道，只要她把場面擰回來了，兒子閨女的日子就壞不到哪裡去。
何況第二天就是按規矩閨女兒子會過來的日子，自己若是急匆匆地去公主所或者皇子所撒潑非得見一面，也會引人懷疑。
可是，明明楚英登基也沒多久，小公主交到嬤嬤手裡的時間更不長，就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徐影再也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個倒黴催的裴路元，猜測起了楚湘的婚後生活。
還想起了楚英對教育公主的態度——論理，後宮之事應該是皇后管，這事兒怎麼也到不了楚英面前。
可是楚英那個逼詐屍式育兒！
平時衣食住行一概不管，卻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非要管皇子公主的教育，皇子公主只要滿三歲就送皇子所公主所，讓皇子們在一塊讀書，還給公主們都指派了嬤嬤。
皇帝指派的嬤嬤在公主那兒簡直成太上皇了！
當然了，問都不用問，楚英效仿的是前朝的規矩。
如今還只是不讓公主吃飽不讓公主跑跳還教一堆狗屁價值觀規矩，再往後的發展更讓人血壓升高——這種從小陪伴公主的嬤嬤，等公主長大，出嫁之後，嬤嬤更是得跟在身邊提點規矩。
“提點規矩”指的是，把持公主府。
好說話些的嬤嬤還有點自己是奴僕的自覺，不好說話的嬤嬤……公主都得聽我的話，駙馬是個什麼玩意兒？
最終膨脹到了管天管地還管公主駙馬見面的次數，公主駙馬不給嬤嬤行賄小夫妻倆還見不了面，甚至嬤嬤往宮裡告上“公主天天就知道請駙馬入府敦倫，荒淫無道！”的一狀，公主還得被親爹親孃來回痛罵不知廉恥。
並且，很遺憾，即便皇帝后妃挑嬤嬤的時候，多半不會有什麼壞心眼，會在可選範圍內挑品相對較好的嬤嬤，但……絕對的權力滋生絕對的腐敗。
倘若給了嬤嬤對公主管天管地的權力，嬤嬤還被帝后連帶公主的母妃無條件地信任與支援，那什麼好人品也都成屁了，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到最後嬤嬤們都會把持公主府，從公主身上敲骨吸髓，讓自己腦滿腸肥，無一例外。
公主？
從小被嬤嬤們教育女子就該柔順遵從的公主哪裡鬥得過這些老貨！
上輩子徐影自身難保，想勸皇帝別學那亡國之家的禮儀，皇帝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輩子這個制度自然也上了徐影的小本本，她原本想的是姑娘年紀還小，離嫁出去還有段時間，等她掌控了大權再改不遲。
但是今天見了閨女再見了嬤嬤，真就是一刻鐘也等不了了！
“阿孃？阿孃？”徐影正發著呆思考這件事怎麼平，書頁都要被她揉皺了，小公主終於忍不住開口，“阿孃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徐影笑了笑，她不是對孩子隱瞞的性子，直接便笑：“阿孃在想，嬤嬤對你好不好。”
“啊？”小公主愣了一下，然後坦誠道，“阿孃要聽實話麼？”
徐影勉強笑了笑：“所以就是不好嘍？”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著母親。
母親慈和得一如既往，便也給了小姑娘一點膽氣，她點頭：“嗯。”
“怎麼不一開始就給阿孃說呢？”徐影溫柔道。
“因為……”小姑娘對了對手指，說，“嬤嬤是父皇指派的啊。”
小姑娘好像天生就有著理智分辨的能力，給出的理由簡直讓人無法反駁：“冤有頭債有主，嬤嬤若是阿孃指派的，嬤嬤對湘兒不好，那湘兒自該來找阿孃，若是父皇指派的，自然要去尋父皇。
不然……給阿孃說父皇指派的嬤嬤不好，阿孃去找父皇講道理，豈不是讓父皇覺得湘兒有事都不給他說，而是來找阿孃，可見和父皇不親近，讓父皇心裡不舒服？
再一則，父皇指派的嬤嬤對女兒不好，女兒來找阿孃抱怨，豈不是讓阿孃怨上了父皇，同樣心裡不舒服？”
看看，看看，我這樣的好女兒。
上輩子竟然被嫁給了那樣一個混蛋。
楚英那個混蛋！
徐影太陽穴又一次狂跳了起來，還忍不住磨了磨牙，
對著孩子不好發太大的火，徐影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心情，方才柔聲問：“那……湘兒去找過父皇了嗎？”
小姑娘的表情暗了暗。
她嘴唇動了動，又艱難地抿了抿嘴唇，明顯不太想說。
徐影也就不問了，笑著拍拍小姑娘的手：“沒關係，這次就算了，以後有什麼事都能來和阿孃說啊，阿孃會給你解決問題的，湘兒不要怕。”
小姑娘乖乖地點點頭，又看了看嬤嬤被拖走的方向，還是有顧慮：“父皇會因此生阿孃的氣嗎……”
也不知是不是嬤嬤又給小傢伙耳濡目染了一點什麼垃圾東西，導致小姑娘對自己父親母親的關係和地位產生了一些判斷，她都不問“父皇指派了那麼混蛋的嬤嬤，阿孃有沒有生父皇的氣”了。
好像就是知道阿孃的地位已經沒辦法和父皇叫板了一樣。
徐影心頭又是一陣火。
再次平復一下心情，徐影已經把宮人們都打發去觀刑了，四下無人，徐影便把閨女抱到懷裡，溫柔道：“即便沒有這件事，湘兒覺得父皇能像以前一樣對阿孃好麼？”
小姑娘愣了一下，慢慢的眼圈就紅了。
不要以為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都不給他們說，他們其實很敏感，也很聰明。
就像楚湘，自進宮之後，其實已經感受到了她的阿爹阿孃在漸行漸遠。
不對，那已經不是阿爹了。
嬤嬤教了她許多遍，她需要尊稱他一聲父皇。
如今徐影這句話，不過是坐實了小姑娘的猜測而已。
但這對於一個六歲的小丫頭來說仍然是天都塌了的重要事件，她眼圈本來就紅了，得了確認之後，更是在徐影懷裡，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