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呢,話又說回來。
倘若是在今日旁聽徐家人的討論之前,範筠確實有著充足的動力去勸說徐影,理由都是現成的——為了孃家人,為了太子和公主,即便是犧牲一下個人意願,咬咬牙和妃嬪們鬥一鬥,怎麼就不行呢。
畢竟那只是守擂戰啊。
只要堅持到陛下駕崩太子登基就好了呀,真的那麼難麼,真的一點委屈也不能受?就這麼自私麼!
可是,今日徐家人才教會了範筠什麼叫做針不紮在自己身上不會知道痛,說起來,範筠自己小時候其實也學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人長大了嘛,總難免有幾次被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漸漸也就忘記了聖人的教誨。
在今日之前,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的,自己被迫去做一些事情,再逼別人去做一些事情,然後就稀裡糊塗地過了一輩子。
可是,當範筠知道徐家如此尊重一個人的意願的時候,就連範筠自己也說不出什麼“勸姐姐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的話。
這讓她顯得非常卑劣。
她不想這麼卑劣。
看著範筠的神色幾番變化,徐鳴笑著嘆了一口氣,抱住了妻子的纖腰:“阿筠,我心悅你。”
範筠愣了一下,不知丈夫怎麼就突如其來開始表白了。
但表白終究是表白,範筠微微有點臉紅,低下頭道:“怎麼突然說這個?”
“其實……我原本不太想娶世家之女的。”徐鳴彷彿沒有聽到範筠的話,只按著自己的節奏,有低沉的聲音溫柔地響在範筠耳側,“她們自認為高傲而矜貴,出門交際時還一個個衣香鬢影,嬌笑溫柔,論本性卻是視人命如塵土,在大宅子裡鬥起來的時候出盡骯髒手段還殺人不見血,娶這樣的人為妻,和這樣的人同床共枕,我曾經想一想便頭皮發麻。”
範筠“啊?”了一聲,回頭看向徐鳴俊俏的側臉:“那……夫君為何……”不堅持娶個小家女?
徐鳴笑著一用力,把範筠抱起來,自己坐在了範筠原來的位置上,讓範筠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笑道:“我議親的時候一度想過,我若是早幾年娶了妻子,也就好了。
像大嫂那樣,是我家尚算貧賤時,無怨無悔跟隨我的糟糠之妻,那麼,一方面,我可以理所當然待她好,理所當然拒絕各種各樣的貴妾;另一方面,無論什麼場合,因她糟糠之妻的身份與同我不離不棄的品德,便不會有人欺辱於她。
可我在發達之後,我要是還堅持娶一個小家之女,不似從貧賤時就一直陪伴大哥至今的大嫂,也不似能幫著姐夫處理各種事務的姐姐,又沒有儒生們口中那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名頭護身,以國公府和皇后孃家的身份,我又不可能每有宴會交際便在她身邊,我要如何才能護得住她?
她又何苦跟著我受上這麼多閒氣?”
徐鳴年輕俊俏,說這話的時候又款款溫柔,直接導致了範筠在聊這種“我原本不想娶你”的話題的時候,都沒有生出什麼火氣來,只是微微皺眉問了出來:“所以將軍妥協了,娶了我?”
“也不算妥協。”徐鳴含笑颳了刮範筠的鼻頭,“是我給姐姐說,既然要娶世家之女,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娶一個善良些,聽得進話的。”
範筠:“啊?”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閨中時也不是那麼幹淨,可夫君才說不喜歡世家女子殺人不見血,突然就有點心虛起來:“夫君……或者娘娘覺得,我善良嗎?”
“姐姐查下來,你還是蠻善良的。”徐鳴笑道,“深宅大院怎麼可能沒有爭鬥,你自然也難以免俗,但,你並沒有主動害過人,只是在防備。”
你不曾因為哪個姐姐妹妹多得了一句誇獎就嫉妒得想把人家推池塘裡,你也不曾刻意在長輩面前說姐姐妹妹的壞話,你謀劃過自己的婚事,但並沒有以姐姐妹妹的名聲作為代價,這就很好了呀。
範筠被誇得愣住了。
“阿筠,我並不後悔娶了你,準確來說,我多瞭解你一點,就多心悅你一分。”徐鳴在呆愣的範筠額頭上落下了輕輕的一吻,“我喜歡你嫁進來之後對我的全心全意,我慶幸你沒有對母親與嫂嫂用那些陰私手段,我還佩服你能將國公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今日再加上一條,我感激你,雖然不算理解姐姐的苦楚,卻至少聽得進話,沒有歇斯底里讓我們想辦法勸姐姐受了這口氣,來保我國公府的榮華富貴。”
範筠在徐鳴寬闊的懷抱裡,被他款款的情話說得軟成了一灘水。
她抬頭,看向自家夫君那俊朗的面龐。
“你真是……”她的嘴唇湊上了徐鳴的嘴唇,“夫君,你怎麼這麼好啊。”
徐鳴爽朗一笑,常年練武的身體強健得很,在範筠的驚呼聲中,將範筠攔腰抱起,夫妻二人就這樣進了內間。
被屏退的丫鬟們聽不到夫妻二人的私房話,卻能聽到房中的嬌呼,因丫鬟們大都是範筠的陪嫁,個個忠心得不行,見小姐和姑爺如此膩膩歪歪,年輕的臉上都快笑出了褶子。
范家夫人早說過小姐嫁進了徐家就是掉進了福窩窩,這輩子根本就是不用愁了,她們當時多多少少都有疑慮——夫人你要這麼硬氣的話,有本事不要給小姐安排通房一起嫁過來呀?
可到了如今,姑爺和小姐這都婚了好久了,小姐連孩子都懷上了,他們明明什麼都做不了卻還這麼膩膩歪歪,實在是……嘖。
而另外一邊,緊趕慢趕的,小轎終於在宮門下鑰之前,到了地方。
徐影最後看了一眼宮外的晚霞,隨後便決然放下了車簾。
楚英,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