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曦，一隻蜜獾在溪流邊飲水，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警惕地抬起了頭，咧開嘴準備向來犯者發起攻擊。

但那人並沒有看它一眼，一腳踩在溪邊高高躍起，消失在對岸的橡樹林中。

馬失禮在林中倉皇而逃，所到之處濺起一地枯葉，似是在逃離著什麼，卻又完全不隱藏自己的行跡。又或許是沒有那個必要。

他躲到一顆巨石之下，微微喘著氣，靜靜關注著身後的動靜。

身後一片寂靜。

但他並沒有絲毫放鬆，反而神情更加凝重。忽然，他聽到夜裡呼呼的風聲陡然升高，心情隨之陡然下沉。

高處有什麼東西在風中鼓鼓作響，像是什麼人的衣袍正隨風而舞。那聲音逐漸下墜，靠近。他隨之抬頭，迎著最後的星月光輝，看到一個人影正從空中朝這裡急速滑落。

一個小小的身影落在他身後的巨石上，帶起一陣勁風。她穿著寬大的白色長袍，陳舊的兜帽在後背晃盪著。

特溫斯蹲在巨石上向下一彎腰，抓住馬失禮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馬失禮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像只小雞似的乖乖被提起，丟到特溫斯身旁。

特溫斯提起長袍在巨石邊緣坐下，小腿晃盪著，映著月光潔白髮亮。馬失禮望著她的背影，悻悻然不敢說話。

這已經是他近幾天來第三次試著逃跑了。每一次都挑在特溫斯熟睡之時，但無一例外都很快就被抓住。無論他如何發揮自己在勇者時代積累的追蹤反追蹤經驗，都無濟於事。

不知是不是特溫斯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種魔法印記，總能精準無誤地抓到隱匿於山林之間的他。

至於逃跑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懷疑這個忽然出現並強行跟著自己的魔族小姑娘（當然還是懷疑的），而是因為——

“我餓了。”特溫斯忽然說。

馬失禮簡直要哭出聲來，苦著臉說道：“我已經沒錢啦！”

特溫斯恐怖的食量完全超出了馬失禮的承受能力。從羅卡鎮那些骷髏手裡摸來的寶石和首飾換的錢早已被她吃幹抹淨。尤其是從羅卡鎮離開後的第二天，光那一天花在特溫斯吃食上的數額就超過了五個銀幣！

整整五個銀幣啊！換算成最便宜的白切面團可以買整整五百個！

他真想把這個丫頭的胃剖開來看看那些食物究竟去了哪裡！最氣的是她一說餓他還不能不掏錢——因為他打不過她。

終於，他的錢袋被吃了個通透。

一聽他說沒錢，特溫斯便歪著腦袋，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她頭頂那對角幻化成的毛絨貓兒一抖一抖，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馬失禮想起一件事。魔族不是最喜歡找人單挑，贏了以後把對方身上最珍貴的東西變成食物開始慶祝的嗎？

於是他從旁邊抄起一塊青石，對特溫斯說：“把這個變成食物試試？”

特溫斯將青石接過去，掌心光芒一閃，青石變成了一大塊麵包。他拿起麵包掂量了一下，重量和方才的青石差不多。他也是第一次親手拿到這種由其他物質轉化而成的食物，不禁想道這世上怎麼有這麼方便的法術？

他從麵包上撕下來一小塊，將剩下的還給特溫斯。把麵包片兒塞進嘴裡嚼了嚼，味道很普通，畢竟本身就是涼的，而且也沒有面包該有的谷香味。

特溫斯將麵包幾口吞下，舔了舔嘴唇，望著馬失禮，開口說道：“更餓了……”

馬失禮有點在意那個“更”字，又拿了一塊石頭遞給她讓她再試試。不過這一次，他將手貼在特溫斯的後背上，凝神探查著她體內的魔力動向。

掌心光芒一閃，青石已成麵包。他估算著特溫斯體內的魔力狀況，釋放這個法術消耗的魔力大約是一杯水的感覺。

隨後特溫斯兩三口把麵包吃下，魔力便開始緩緩回升。忽然，魔力的恢復停止了。馬失禮對魔力控制頗有心得，所以對魔力量的探測也是妙入毫顛。他可以確認，吃下這個麵包後特溫斯恢復的魔力量大約只有大半杯水的感覺。

他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將大氣中的魔力吸收轉換到體內的過程是會耗費體力的。而特溫斯現在依然很餓，顯然沒有多餘的體力來進行這一過程。換句話說，石頭變的麵包為她恢復的體力，略少於她對石頭釋放轉化法術所消耗的魔力。

他想起伊斯卡爾曾在賢者班教授過的“魔力守恆定律”，知道前後相差的那部分體力該是被特溫斯的身體用在了進食和消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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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此節後，他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並深深吸了口氣。

“合著你們轉換食物這件事純粹是在浪費自己的體力啊！”馬失禮悲鳴道。“你們魔族是不是有毛病啊！”

想想也是，一個沒毛病的種族又哪會整天正事不幹滿世界找人單挑呢？

特溫斯看著他沉思又點頭，滿意地笑笑又忽然抱頭哀嚎，心想這人年紀輕輕的別是個傻子吧？

於是，馬失禮無奈地帶著特溫斯轉回剛才路過的那條小溪。太陽已經緩緩升起，他用從羅卡鎮鐵匠鋪順回來的“滅世雙刃”削了根樹枝，挽起褲管到溪水裡叉魚。

時值初冬，在北方的諾斯國，此時河流大多已經結起厚厚一層冰。那隻要鑿開一個冰洞便能誘到上來換氣的魚兒。此刻馬失禮光著腳站在清晨的溪流裡，溪水不說冰冷刺骨，但也足以他口中不住地嘶嘶吸氣了。

雙腳凍得通紅，也只捕到了三條魚。他用匕首在溪邊隨手處理乾淨，生了堆火烤至酥脆，順便烘一烘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

他把兩條魚給特溫斯，自己吃剩下的那條最小的。烤魚表皮酥脆，內裡軟嫩鮮甜，沒有任何調料，倒也並無腥氣。三兩口下肚後，覺得不太盡興，但也沒有什麼辦法。看著仍在咀嚼的特溫斯，馬失禮百無聊賴地扣起腳丫來。

正在他搓著手指放到鼻下輕嗅之時，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海。他趕緊一個鯉魚打挺爬到特溫斯身邊，小聲問：“你能不能把石頭變成別的東西，比如金銀之類的？”

見特溫斯一臉茫然，估計這丫頭還沒好好見識過金銀是什麼。他掏出一枚銅幣，說：“這個也行，咱們層層遞進。”

特溫斯搖了搖頭，說道：“只能變吃的。”

……這種法術到底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馬失禮兩眼一翻，坐到地上，罵道：“你們魔族是真的有病啊！”

特溫斯抹了抹嘴，眨了眨眼，問道：“今天去哪兒？”

他搖搖頭，穿上鞋後把火滅了，帶著特溫斯繼續往西北方走。一路走一路愁，他身上已經沒什麼錢了，帶著特溫斯，怕是走不出索斯國就得餓死，更別說去中央國王城或者回鄉了。看來到下一個鎮子，無論如何得想辦法籌些錢了。然後慢慢讓特溫斯把體內的魔力回滿，就再也不能讓她用法術了，否則再多的錢都不夠她這麼吃的。

這麼一想，馬失禮的腦袋就痛了起來。說好的再也不工作呢？說好的餘生皆假期呢？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氣，偏生現在又打不過這個小丫頭，實在是氣上加氣。特溫斯看著他走在路上對著空氣咬牙切齒，心想這人估計真是個傻子。

走到日頭漸高之時，遠遠看到了一個規模尚可的小鎮。鎮上的建築頗舊，但街道卻很是乾淨，讓馬失禮觀感不錯。

他倆進鎮子時，正遇上一隊冒險者從鎮裡出來，他在路邊看著朝西南方前進的冒險者們，心想亡靈出現在南邊的訊息看來已經傳開了。

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鎮口，一直望著那支冒險者隊伍，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中。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朝鎮裡跑去，擦身而過時撞了他的肩一下。

“啊，不好意思。”少女停下腳步向他行了一禮。馬失禮點點頭，目送少女小跑著消失在街道另一頭。看她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衣裳的面料也不錯，尋思著這是不是哪個貴族家的大小姐，剛才是不是應該趁機敲她一筆……

一個人類青年和一個喵星族小丫頭的組合著實罕見，走在路上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他們。馬失禮注意到街邊有很多席地而坐的人，從他們身上有些日子沒換過的衣服和行囊來看，似乎是南邊過來的難民。

看來亡靈遠不止是襲擊了極南村和羅卡鎮。

這時，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萊斯卡納大人施粥啦！”

他一聽就和街邊的難民一起來了精神，拉著特溫斯就跟著人潮往小鎮中心跑去。

小鎮中央的廣場上已經搭起了一排棚子，棚下的鍋中咕嘟嘟煮著什麼，他深吸一口氣，發現裡面除了白粥之外居然還放了肉乾！不禁感慨道：“這裡的領主大人真是慷慨仁慈，比女神教那幫子歐也尼葛朗臺強多了。”

特溫斯問：“歐也尼葛朗臺是什麼？”

“冒險者中一個著名的吝嗇鬼。”他答道，拉著特溫斯趕緊上去排隊。

跟著隊伍前進了沒幾步，廣場上忽然有來了一批人，排在他前面的那個小個子向他們招招手，那些人便都朝這邊走來。

“來來來，我給你們佔著位置了。”

小個子一邊說著一邊後退，給他們讓出位置。馬失禮就站在他後面，於是被撞了一下，那人瞥了他一眼，還用胳膊肘頂了頂他，說：“朝後讓讓。”

馬失禮看著那群人擠到自己前面，心想這世上果然有很多比自己更失禮的人。忽然感覺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殺意，心裡暗叫不好。不過他本也看這些人不爽，便搶在特溫斯發作之前，拍拍前面那個小個子的肩膀說：“朋友，不要插隊好不好？”

前面那些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哼笑一聲，沒有理他。

於是他接著說:“一個兩個也就算了，這麼多人插進來，問過我後面的人沒有？”

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說的不是身後那些難民，而是身後的哪一位小姑娘。

讓那些人插隊的那個小個子回過頭來，眉頭一挑看著他，說道：“你想怎樣？”

“以前不提，現在我是真的喜歡你這種上來就擺明態度的。”馬失禮笑著說。

還沒等對面再說什麼，他便抽出了插在腰帶裡的“滅世雙刃”，對著面前的小個子，冷冷說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