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月光如水，兩個房間裡的人都無心睡眠。

唐三凡靜靜地躺在床上，側身向著陽臺的方向，眼睛望著月色中的絨線花樹，終於說出來之後，心情反而變得格外平靜，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棵絨線花樹一樣，默默地站在夜空下，靜悄悄地綻放，為那些喜愛它的人獻上一片美麗與清香，就已經足夠，只要能夠默默地站在窗外守護，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當然，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還存在著一種奢望，如果真有一天，自己的身體能夠恢復正常，就像壁虎斷尾重生一樣，這個念頭就像是一朵極其微弱的火苗，在他的心底搖曳，成為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勇氣。雖然他清醒地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許就像是今天那個姜上博士說的，轉世重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今天的那個演講。隨即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且不說轉世之說是否存在，即使真有，等到他轉世長大，那又過去多少年了，到時候真的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了。

月光中唐三凡自嘲地笑了笑。

而就在外面客廳裡，傳來白雲翻來覆去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夜晚，聲音被放大之後，清晰地傳到唐三凡的耳朵裡。如果換做以前，他一定會大聲地詢問，或是隔著門聊天，或是兩人乾脆秉燭談心，但是他現在卻不可以，他清楚地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更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有任何表示，否則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唐三凡一直關注著白雲的動靜，好在她翻騰了一陣之後，似乎是終於安靜了下來，這讓他終於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幾分鐘之後，她卻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了臥室的門口，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為了方便照顧，臥室的門從來沒有上鎖，白雲隨時走進來給他端一杯水，蓋蓋被子，其實沒有出車禍之前，唐三凡偶爾也借宿在客廳，他知道白雲也從來沒有鎖過門。

就在白雲推開門走進來的一剎那，唐三凡悄悄地閉上眼睛，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那輕柔的腳步聲在推門之前，有過一絲猶豫，等到推開門之後，就直接走到了床邊，稍作停留，就像一條魚一樣，鑽進了薄薄的被子裡。

雖然開著空調，可是屋裡的空氣還是有點熱。白雲的身體與唐三凡保持了一點距離，可是身體的熱量，依然傳遞到他的背上，讓他一動不敢動。不知道為什麼，他唐三凡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怕這個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女孩，也許對於他來說，那是被自己的父母拋棄之後，唯一能夠感受到的真正的溫暖。

“哥，你是真的不準備要我了嗎？”半晌之後，逐漸適應了同處一床的白雲，悠悠地問道。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因為害怕打雷，白雲也曾經跑到唐三凡的被窩裡，以至於後來逐漸成為習慣，直到她搬到大學宿舍，但是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慌亂。

所以在適應之後，她才問出了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白雲躺在客廳裡的行軍床上，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預感，一直跟她相伴多年的唐三凡，就要離開他了。這麼多年以來，她已經完全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了他默默地陪伴，習慣了他替自己遮風擋雨，如果他真的離開，她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因為對未來的害怕，她的身體甚至微微地顫抖，這種顫抖，如此明顯地傳遞到了唐三凡的身上。他喜歡聽她叫自己“哥”，就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翻過身去，把她擁在懷裡，告訴他自己不是要離開她，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自己已經身體殘疾，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照顧她，但是自己依然會遠遠地守護她？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眼前的事實，自己不僅無法照顧她，反而會拖累她，成為她前行的累贅。。。。。。

唐三凡默默地躺在白雲身邊，長時間地保持一個姿勢，身體甚至有些僵硬，也許這樣最好，等天亮的時候，起來悄悄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唐三凡的回應，或許是她真的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白雲流著淚逐漸睡去。他慢慢地、一點點地轉過身體，看著臉上依然帶著淚痕的她，或許是因為在夢中感受到了他的動靜，她伸出手來摟住了他的腰，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之前打雷的時候一樣。

皎潔的月光從窗戶外面照射進來，房間裡清晰可見。一切顯得異常安靜，除了空調發動機的聲音之外，就只有白雲輕微的呼吸聲，唐三凡看著身邊的白雲，平靜而幸福，像一隻小貓似地蜷縮在旁邊。

唐三凡靜靜地看著她，沉迷於這樣的寧靜，他甚至總是盼望著打雷下雨的天氣，期待著她像小貓一樣的溜進來，期待著她緊緊地靠著自己睡著，於是他就像現在一樣，在黑暗中肆無忌憚地、仔細地看著她。

絨線花的香味順著微開的窗戶，悄悄地蔓延而進，這是白雲住進來養成的習慣，無論天氣冷熱，都一定要開著窗戶，特別是在絨線花開的時候，用她的話說，在花香中睡眠是一件美麗的事情。

現在唐三凡就在一陣絨線花的香氣中，貪婪地看著白雲美麗的臉龐，他幾乎恨不得把她的美麗，用刀子深深地刻在腦海裡，哪怕是一絲頭髮，一根眉毛，一個毛孔，一聲呼吸，都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

然而就在此時，不知道為什麼，唐三凡的脊背卻突然冒出一股涼意，就像是在炎熱的夏天，突然掉進了冰庫裡一樣的寒冷，一種生物的本能，讓他緩緩地轉過身，望向陽臺之外。皎潔的月光之下，城市裡忙碌的人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只有汽車偶爾呼嘯而過的聲音，似乎一切如常。

他看了看梳妝檯上的鬧鐘，帶有熒光的指標，恰好全部都重合在了一起，晚上十二點。

就在唐三凡疑惑的時候，從他的腦海裡突然傳來一陣聲音：

“走吧，時間到了。”

剛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唐三凡有些驚詫，雖然他閒得無聊的時候，也會看一些神怪類的書，可是從小受過的教育告訴他，不可能存在神怪，他又有些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在儘量不驚動白雲的情況下，他用目光環視了一下十幾平米的臥室，除了他和白雲，確定沒有其他任何人。

正當唐三凡確定，有可能只是幻覺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在腦海裡響了起來。

“時間到了，我們該離開了。”

這次唐三凡聽見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確定無疑的聲音，從窗戶外面傳來。

雖然他很害怕，但是出於保護白雲的本能，他想要從床上坐起來，排除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她安全的危險，即使是現在的他只有一隻完好的腿，一隻完好的手。就在唐三凡決定起床檢視究竟的時候，突然驚異地發現，四肢居然完全無法行動，不知什麼時候，一種詭異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身體。

“你是誰？”唐三凡突然有些感到絕望，對於可以看到的危險，人們並不十分害怕，真正令人恐懼的是你完全無法感知。

“哎……你還是沒有認出我來！”他聽到腦海裡一陣嘆息傳來，沉默片刻之後，那個聲音繼續響起，“你把頭朝窗外看，我就在陽臺外面的大樹上。”

雖然滿懷恐懼，但是唐三凡依然把目光投向了陽臺之外。陽臺上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陽臺外面，那棵絨線花樹正在微風裡輕輕晃動，就在樹叢之間，一隻白色的烏鴉，靜靜地站在那裡，猶如一個突然出現的白色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