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3日。
今天媽媽教我學寫字,先從阿拉伯數字1和2開始,媽媽說這個最簡單。
可我覺得好難。
好難。
不開心。
很不開心。
媽媽她笑我。
媽媽說我寫的1,歪歪扭扭像留✘(bā疤)的爛木頭。
媽媽說我寫的2像一群東倒西歪的鴨子。
媽媽問我是不是想吃肉了,不然為什麼把鴨脖子都扭成麻花了。
我沒明白這有什麼關係,因為我甚至不知道鴨子和麻花是什麼。
我問媽媽鴨子是什麼,麻花又是什麼。
媽媽說下次遇到鴨子了會指給我看。
至於麻花嘛,等有機會了做出來讓我嘗一嘗。
聽起來應該很好吃,好想要。
可是還要寫字,不開心。
手疼。
拿不穩。
手裡的鉛筆,它不聽話。
吼吼吼,超級不開心,不想學了!
嗚嗚嗚,媽媽拿出了蔥味兒小餅乾,聞著好香啊。
媽媽說,這是爸爸特意託人給我買的。這是隻有縣城裡才會有的美味零食,要有關係才有機會買到貨。
餅乾的包裝袋還沒有拆開,濃郁的蔥香味撲鼻而來,太香了。
媽媽笑著說:“香吧?就這麼一包,抵得上你爸好幾天工資呢。你爸說了,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能買到,所以你得省著點兒吃。”
我饞得緊,已經顧不上筆了,直接撲過去撒嬌。
“媽,就一片,我就吃一片。就一片,……”
我抱著媽媽的胳膊,眼睛直盯著包裝袋裡那圓圓的餅乾,移不開眼。
媽媽沒有答應,我只好降低要求,繼續撒嬌,“一片不行,就半片吧。半片行不行?”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媽媽答應我,今天可以吃一片作為獎勵,前提是我能夠獨立的寫好1和2兩個數字。
因為是第一天才開始學習,所以要求並不是太高,只要1是站著的就好,至於2嘛,鴨脖子沒有打架就行了。
媽媽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覺得很難。
但餅乾實在太香了,為了一口吃的,我也是拼了。
嘿嘿,終於吃到小餅乾了。
香。
好吃。
還想要!!!
等以後有機會了,我要買好多好多的小餅乾!
(母親代寫。)
————
母親留言:
今天的天氣不錯,晴空萬里,陽光明媚。
斑駁的光點透過密密的槐葉,灑在院子裡。
白色的槐花一串又一串,掛在枝葉之間,沁香盈鼻。
槐樹很大,主幹很粗,二三人環抱不住。
樹冠很大,高聳,如雲蓋籠罩著大半個院子。
中午的日頭有些烈了,但樹蔭下一片清涼。
小白坐著小板凳,趴在椅子上學寫字,很認真。
頭頂,風吹葉動花也動。
一朵朵槐花飄落。
落在地上,落在池水裡,落在小白的本子上。
歲月靜好,如詩如畫。
————
晌午了,小白吃了午飯就犯困,我讓她回屋裡休息了。
前幾天中午都活蹦亂跳,一副精力過剩的樣子,今天卻犯困了。
大概,習字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吧。
父親從山下回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叔伯。
雖然嫁過來有些年頭了,我還是分不清這個地方的人物關係。
父親說,這是林伯。
父親是我們村的村長,大家都挺敬重他的。
林伯有些拘謹,佝僂著身子,一直離父親有好幾個人的距離。
父親越過槐樹進了院兒。
林伯停在院外,停在槐樹外幾米遠。他沉默拘謹著抬頭,望著頭頂的大槐樹。
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敬畏。
或許是錯覺?
林伯摩挲著雙手,囁嚅開口,“我家孫兒身上起了紅疹,又癢又疼,吃不下,睡不好。我,我想請一些槐樹枝回去,給我孫兒洗澡去去病氣。還請槐樹老爺垂憐,賜我一點兒救命。”
林伯很恭敬,就像是晚輩求長輩。
我雖然不解,但還是記得,父親曾說過,這株大槐樹,比我們這個村子都老,是名副其實的老前輩,平日裡大家都應該敬重些。
我這人有個優點,沒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該我知道的東西,我不會去打聽。
父親說什麼,那就是什麼,我照著做就好了。
微風帶動枝葉,樹影搖曳,花瓣飄舞,像是在回應林伯。
父親伸手,接住了一片混在槐花裡飄落的槐葉,珍重的拿到眼前看了看,說:“他答應了。我去拿工具幫你取槐紙。你是村裡的老人,規矩都懂,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林伯低頭,“村子放心,規矩我都記得,不會胡來的。”
老槐樹很高,低矮處根本就沒有碎枝,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父親修整過,反正很乾淨。
父親從庫房搬來了梯子靠著槐樹放好,然後提著砍柴刀爬到了樹上。
被砍的樹枝好像是有選擇性的,我不知道是如何來選的,卻很清楚父親不是隨意去砍的。
沒一會兒,父親就抱著樹枝下來了。
懷裡的樹枝都是嫩枝,不僅細還不硬,虛虛的一抱,並沒有很多。
不過,這些嫩枝上掛了不少的槐花,花香晃得人鼻子發癢。
父親把砍柴刀丟在樹下,抱著槐枝走到林伯跟前,遞給他。
林伯小心得接著,不敢有絲毫大意。
“請回去後,把裡面的槐花摘了做頓槐花包子吧。雖然不多,一頓還是夠的。家裡有面嗎?沒有的話我給你拿一點兒。”
林伯忙點頭,“有嘞,上次您給的面,俺們都沒捨得吃,都還在嘞。”
“別捨不得那點兒東西!孩子還小,體弱多病可不成。隔一段時間還是要稍微做點好吃的補一補,三五斤白麵,我還是拿的出來的。回家趕緊把那面做了包子,不許再藏著了,吃完了再來找我。下次進城了,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們多弄點兒糖回來,那才是好東西。”
林伯一臉感激,“麻煩您了,我回家就讓俺媳婦兒做槐花大包子,俺都聽村長的。”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林伯就抱著槐枝離開了。
我坐在門口拉鞋底。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與我說一句話。
我也沒有要參與的意思,不好奇,不多看。
其實,我還是有一點點疑惑的,只是我從來不表現出來。
我們村子叫柯家埡,全村卻沒有一人姓柯。
父親吳風樹,是柯家埡的村長,在村子裡威望很高。
村裡人很敬重父親,父親對他們也很好。
我時常覺得,他們彼此的關係,可能或許不僅僅是村長與村民吧。
當然,只是想想。
老槐樹很特殊,父親會砍槐樹枝給那些村民,會送他們槐花作菜。
但父親同樣明確要求我們院兒裡的人,不能傷害老槐樹,不能折樹枝,不能摘槐花。
我的丈夫吳遠安不行,我也不行,小白更不行。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父親明令禁止。
在這方面,他極其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