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走近麵館，濃郁的香氣迎面撲來，縈繞在鼻尖不願散去。

張珣抬頭看了看，鮮紅的招牌上，經年累月之間，已經掛滿了黑色的油煙，這是某些蒼蠅小館的顯著特徵。

時間必然要久，同時，館子的主人，對外觀並沒有什麼要求，而這，正是人間煙火氣的所在，它不夠高雅，只是暖暖的一碗湯，便足夠撫慰飢餓的腸胃，還有……滿足舌尖上的那麼一絲慾望。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

即便陳大爺不說，張珣也是打算找個館子吃飯，折騰了一上午，精神緊繃，比考試還要來的疲累，陡然一放鬆，五臟廟接著就要造反。

故此，從善如流，且聽一下老人家的意見也無妨。

況且，花溪牛肉麵在這個縣城也是頗為出名，前世，他有時興起，想要來吃上一碗，卻是滿滿當當的人，時間一長，反而傳起裡面放了罌粟的謠言。

只是，來來往往的人數依然不減，謠言不攻自破。

直到後面拆遷換了地址，面瞧著還是那個面，湯還是那碗湯，客流卻是一下子少了很多，張珣偶爾路過時，也就沒有了再想品嚐的慾望。

或也許，很多的老味道，就是這般消失在市井之間，很難說是食物變了，還是人在變……

此刻是下午一點多，飯點已過，店裡的人一眼看過去，似是不多，和門口煮麵的老闆打了聲招呼，張珣穿過繚繞的水霧氣，走進了店裡。

呼呼呼~

風扇應該是開了三級風，試圖將屋內的溫度降下。

張珣有些呆楞住，右腳邁入，左腳還停留在店外。

視線裡，一名短髮少女低著頭，朱唇微張，輕輕往外吐著氣，似是要吹開湯勺裡的熱氣，左手則是習慣性的將侵染著汗珠的青絲繞在耳後，以免頭髮垂下時，沾到湯汁。

令張珣有些尷尬的是，這名少女正是才告別不久的寧欖湘。

一時之間，倒也是進退兩難，一個多小時前的那句“下次”就這般迴盪在耳邊。

許是店門口的陽光被遮住，長時間的陰影讓少女無意識的抬起頭來，剛剛抿下湯汁，一臉享受的表情忽的凝滯。

撲閃的大眼睛竟是帶著絲絲迷茫。

寧欖湘迅速反應過來，羞赧之色一閃而過，隨後招了招手，示意張珣過來坐下。

“這便是你說的下一次麼……？”

“也……算吧。”

張珣放棄了掙扎，無視面前少女的輕笑，有些無奈。

誰知道這麼巧呢？

只能怪黑臉的陳大爺了......

片刻的交流後，兩人陷入了一片安靜。

因為，並不是很熟，甚至只能稱得上泛泛之交，若是沒有這次烏龍的搭便車邀請，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張珣的面還要煮上一會兒，只得老實的坐在那裡，倒也不會坐立不安，只是兩個人吃這種飯，一個人在吃，另外一個人看，終究會帶上一點窘態。

畢竟，彼時還沒有手機。

按照以往的習慣，吃飯時碰上有點熟，但又不那麼熟，半熟之人，他寧願加快速度，草草吃完，也不想這般尬在一起。

今日卻是不同，張珣端坐，看著面前的少女，小口小口的將碗裡的麵條和熱湯逐一消滅，竟是有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或者是麵湯太燙，又或是午後兩點鐘，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間，寧欖湘的俏臉慢慢變得紅潤起來。

啪嗒！

筷子放下，寧欖湘將湯碗輕輕一推，示意自己吃飽了，同時，眸子間閃過絲絲薄怒，橫了一眼杵在對面，目光灼熱的張珣。

哪有人這般盯著女孩子吃飯的……

張珣有些不解，心隨意動間便想張口詢問，卻被吆喝聲打斷。

“面來了，香菜香蔥都要？”

身後傳來老闆的聲音，張珣正待回應，倏忽之間，一碗麵已經擺在了面前。

香菜香蔥堆得高高的。

所幸……自己是都吃的。

張珣嘆出微不可查的一口氣，紅火的店鋪總是這般豪橫，根本不在乎多一個客人還是少一個客人。

抽出筷子，又找老闆要了個碗，張珣先是用湯勺嚐了兩口濃湯，滋味醇厚，不含高科技，想來這碗湯，老闆是費了心思的。

說是新增罌粟殼，卻是幾無可能，人警察可不會放過這般業績……

將麵條夾入小碗中，倒入辣椒油，伴以陳醋，張珣吃麵，大開大合，旁若無人般風捲殘雲般吃完了所有的麵條。

緊接著，小口小口吞嚥起碗裡的肉湯。

偶一抬頭，卻是看見寧欖湘託著下巴，饒有興趣，或者說津津有味的看著自己吃麵。

“我媽也說看我吃飯特別有食慾，要不要再來一碗？”

撲哧！

寧欖湘璨然一笑：“你當我是豬啊。”

少年人總是這般，頻率對上之後，很容易便能聊在一起，不似成年人，戴著取不下的面具，哪怕是真誠的言語，到達耳朵，歷經九轉十八彎，又是另外一個意思。

“你住在附近啊，怎麼不在家裡吃？”

“大人忙著，這麼熱的天，不想做飯。”

“牛肉湯不錯，看你之前的樣子，你很喜歡吃這家？”張珣感覺自己的心態逐漸年輕起來，他突然有些理解後世的一些人。

男人至死是愛少女的少年，芳華的年紀，確實能讓人感到活力。

寧欖湘聞言有些無奈，怎麼老是提這茬，過不去了還，不過，教養使得她仍有禮貌：“是啊，這家店的味道不錯，我爸爸也說好，不過，他說這個店，未來可能並不會像今天這樣火紅。”

說到後面，她壓低了音量，將腦袋貼近了一點，小心的說道。

“有可能的。”張珣一邊喝湯一邊點頭：“花溪牛肉麵是黔州那邊的特色，湯鮮味濃，聽說還有中藥材，這是優點，不過，以後吃的東西越來越多，大家的選擇也多了，還有關鍵的一點……服務。”

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今後的口味，完全可以靠高科技來彌補，優勢也就沒有了，辛辛苦苦牛骨牛肉熬出來的湯頭，還不如幾十塊一桶的濃湯寶。

……

寧欖湘付過錢，兩人一起來到屋外樹蔭下。

“有想過填報哪裡的大學嗎？”張珣隨意的扯了個話頭。

“有可能回老家東海，或是滬市吧......你呢？”寧欖湘側過面頰，陽光透過葉子間的縫隙，三三兩兩的打在髮絲之上，此刻，她沒有戴上那頂藍色的貝雷帽。

從張珣的角度看過去，映著陽光的眼眸璀璨如星光點點，他稍稍避開，看向並不繁忙的馬路：“可能是去滬市吧。”

他還有些猶豫，按照預估的分數，水木和京大，肯定是能夠上，但滬市又是未來經濟激盪二十年的先驅，還有南海邊的花城，只是好的大學目前還不多......

無錯書吧

滬市相對來說，是一個好的選擇。

鬼使神差一般，張珣脫口而出。

沉默了片刻，兩個人，第三次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