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
蘇安然看著自己引發的異狀,內心卻是毫無波瀾。
釋放奇蹟過後的景象映入眼中:
大地龜裂,似有無數的巨人在此狂歡,將原本完好無損的大地震碎大片地面,露出一道道漆黑的溝壑,黑暗中閃爍著屬於岩漿的零星火光;
偉業降臨,柱子大小的地刺在大地之上密密麻麻的衍生而出,其中無數的地刺徹底穿刺了虛空巨龍;
巨龍消逝,夕陽之下的虛空巨龍流下閃瑩色的藍色液體,如血的紅與寂靜的藍在此繪出絕美的畫卷。
——如同童話中被聖裁的惡龍,它被無數柱子大小的地刺定在半空,如鮮血的瑩藍色液體如泉水順著地刺留下,像是被融化的寶石,在大地上鋪陳了華美夢幻的地板···
暫時安全了,屬於蘇安然的重組奇蹟發生了效果,並且效果極好。
不僅是蘇安然的重組奇蹟強力的威力,還有虛空巨龍早已片體鱗傷,實際實力早已十不寸一,虛空巨龍一時的大意種種因素疊加才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可終歸是蘇安然贏了,他從虛空的手上活下來了!
可是沒有劫後重生的喜悅。
他看著眼前進氣多,出氣少的尼瓦特,無數的情緒如洪水一樣湧上心頭。
蘇安然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哆嗦著嘴唇,喉嚨好像被誰卡住了一般,他半天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舌頭盡力的想要嚅動出一句安慰的話,卻無功而返。
“咳咳···”聽見尼瓦特似乎有話說,蘇安然幾乎是瘋了一般,狼狽地跑向尼瓦特,期間更是因為用力過猛膝蓋摔倒出血,但蘇安然毫不在意,起身,奔跑,跪倒,在他的身邊俯下身子,祈求著生命之花仍然倔強的綻放。
但在這片災厄肆虐的大地上,災厄的奇蹟之花曾在此曇花一現;
卻看不見有生命的奇蹟之花在消逝當中重新繁盛。
尼瓦特其實早就撐不住了,早在被虛空巨龍拍飛的那一刻他其實已經瀕臨死亡,只是強撐著最後的一口氣。
看到蘇安然以強勢的姿態將虛空巨龍徹底擊殺,他心底裡流露出怎樣的情感?
是對蘇安然沒有將自己拋下而或有或無的慶幸?
是對於醫療職業爆發出強大力量的驚訝?
是對於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守護他人而流露的自我痛恨?
哪怕是蘇安然釋放奇蹟時完全避開了他,沒有傷到他一絲一毫。
哪怕是蘇安然在早回來一點,在以更加強勢的姿態擊殺虛空巨龍···
同樣於事無補——他早已將希望寄託在蘇安然與他早有預料的遺書當中,身為覺醒職業者,他心裡其實早已對於這次營救隱隱不安。
當時他也在猶豫著要不要衝出去救蘇安然,畢竟這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但是他看到蘇安然即將葬身於虛空生物,身為醫療覺醒者的本能還是戰勝了理性,就像感性的烈火將冰冷的理智燃盡···
是的,他同樣是醫療覺醒者,甚至———同樣是牧師職業,同樣在這個年紀覺醒職業。
命運彷彿是在開玩笑一般,讓他在早已埋葬過去的自己的歲月,遇見了曾經最鮮明美好的自己。
當看到蘇安然的時候,他彷彿看到了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甚至蘇安然比當初的自己更加優秀。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他飛速地將遺書落筆,慌忙中揣進自己的口袋,隨後快步的跑向蘇安然。
在別人或不解或欽佩的眼神當中,他衝出了防禦虛空的防護罩,永遠的沒有回頭···
與光同塵中,他奔赴向當初少年的幻想,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早已被世事冷暖打磨的平靜眼眸中久違的泛起一絲明亮地光芒——他救下了蘇安然···亦救下了少年時的自己。
隨後便是玩命般地狂奔。
試圖趁著太陽尚未隕落的時光,趁著殘陽如血,趁著他仍然懷揣著尚留餘溫的少年意氣,準備在其徹底地步入漫長黑夜時,將其拖離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成功了,他也失敗了。
他只是對於倒在黎明的前夕有一點可惜罷了,他甚至早有預料,可是他從未後悔挽救太陽的抉擇。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激情不應被消沉的暮色淹沒;咆哮吧,怒斥光明的消逝!”他在精神恍惚之際,想起曾經在某個溫暖的午後看到的一句詩歌。
那天的陽光和如今一樣的溫暖。
在生命末尾的彌留之際,時間似乎特別慷慨。他清晰的看見少年的臉,哪怕沒有一點表情,破碎的衣裳,溢血的膝蓋,渾身上下壓抑著的情緒,都讓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蘇安然的種種情緒交織——後悔,悲傷,憤怒,自責···
恍惚間,少年的面容與他曾經的樣貌重合。尼瓦特感受得到喉嚨湧出鮮血,肺葉早已在虛空巨龍拍打時就破壞得支離破碎。
他用力的將喉嚨的血嚥下,刺痛的感覺令他不禁皺起了眉。
但很快,他調整自己的表情,讓自己儘量顯得和在教會時與小朋友交談時那樣友善純粹。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只能發出咳嗽的聲音,甚至發現有內臟的碎片混雜在咳嗽聲。
他知道他沒法說話了,於是只是艱難的做出表情:充滿善意的對蘇安然笑了笑。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了,但是轉念想到自己留的遺書,又想到自己已經是彌留之際。
他的生命像是夏日夜晚的煙火那般,絢爛過後又沒有留下什麼切實的遺憾。
“一切都結束了。”尼瓦特默默的想道。
心中的想法像是宣判了他的命運——死亡。
於是他緩緩的,祥和的闔上了眼睛,唯有留下嘴角的一抹溫和的笑意。
意識不斷的下沉,尼瓦特彷彿回到了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後,他看著自己覺醒出牧師職業,看著少年的意氣風發被挫敗,看著他走向沉淪···
他走向了夢中的那個少年,亦像奔赴營救蘇安然那般,可少年在向著意識的光芒深處遠去,他只能迎著光不斷地跑,不斷地跑。
光亮極致處,他與少年最終的意識也消逝在光中···
······
···
廢墟之上,
尼瓦特心底裡的最後一口氣終歸是耗盡了,意識也隨後消散,只留下空空如也的軀殼。
蘇安然的腦袋幾乎是要垂在地上,掙扎卻又無力的看向龜裂的地面···怔怔的感受著名為生命之花的永遠消逝···
他環顧周圍破碎的一切,周圍唯一殘存的生命唯有他一個。
他又看向尼瓦特留下的身軀。
蘇安然身體受傷的痛苦在此刻如潮水一般爆發,交雜著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
彷彿有塊大石頭堵在胸口,壓抑得蘇安然沒法呼吸。
蘇安然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但額頭用力的砸向地面,沁出殷紅的血珠的瞬間,就被髒亂破碎的地面塗抹。
天空早在夕陽沉沒之後積蓄烏雲,當大地徹底邁入黑暗的時候,大片的烏雲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降下淅淅瀝瀝的夜雨。
······
首先是如針一般的細雨從天空傾墜向大地,在夜色之下侵染成漆黑,將一切絕望的氛圍貫穿在雨夜之中;
隨後雨漸漸的下大,盛大的雨幕在無邊的夜色中展開,水汽蒸騰而上,標誌著這場漫長而又短暫的紛爭結束;
最後是漫天傾盆的暴雨,彷彿要哭的小孩傾洩出積蓄已久的委屈一般,宏大而悲傷。
漆黑的雨幕下,蘇安然卻忘卻了盛大的雨聲。
靜謐的夜雨夜下進行著無聲的葬禮,每一顆豆大的水珠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是液體落在大地的絕響。
水珠不斷的落下,蘇安然抬頭看著依然帶笑的牧師。
蘇安然試圖讓嘴角勉強擠出難看的笑容,但最終還是在情緒之下潰敗。
凌亂的髮絲在雨露傾洩下,蓋住了他的臉龐,液體順著他的臉頰落向地面,臉上籠罩的陰影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他靜默的跪倒在雨夜中。
蘇安然漸漸的感受到冰涼沁入身體,突然意識一片模糊,他掙扎著保持清醒,卻徒勞無功。
掙扎良久···
蘇安然終於在掙扎中被疲憊驅趕進夢境,維持著跪拜的姿勢,沉沉的昏睡在輕柔而盛大的雨幕中。
只是,當漫天的大雨傾盆在蘇安然身上,是否會有溫暖的,痛苦的,悲傷的雨露猝不及防的模糊他的世界呢?
誰也不知道,除了蘇安然自己。
雨夜紮根入大地,可夜雨的一幕亦同樣紮在蘇安然的心裡。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悲劇無處不在的發生,
有人解放災厄開出奇蹟之花,亦有人用生命在他人的人生綻放;
有人在現實中追憶埋葬過去,亦有人在夢境中渴求傷口舔舐。
漆黑的雨流淌盡今夜絕望,明日的光承載著生命重量。
遠處有人到來,今夜亦有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