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嶺城外三十餘里是條大河,名為巫水。蜿蜒數千裡,常年波濤洶湧,陰風肆虐,黑霧瀰漫,即使是白晝,巫水一帶也是黑沉如夜,彷彿整條巫水河都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溶化,裹在一團陰冷模糊的濃墨中,不見天日。
傳說這條河本名赤水,二百年前,世人聞之色變的神屍老祖將死之時,一身祖血染紅了整條河水。一夕之間,千里河流怨氣沖天,誕生出大量魚精水鬼,普通人一旦靠近,便會被吸走魂魄,如行屍走肉一般,落入水中,淪為魚精水鬼之食,不入輪迴,巫水因此得名。
二百年來,被仇家殺死扔入巫水的武者不計其數,因為死後一旦落入巫水,靈魂和肉體都會被魚精水鬼吞噬一空,是玄天大陸最悽慘的死法,屍骨無存,靈魂泯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巫水中也有修為極為強大的武者之屍,被魔修打撈起煉製成屍鬼,戰力無雙。
巫水下游凹字的河流處,常年聚集著大量屍體,大部分已經殘缺腐爛,只有極少數完整的屍身,伴隨著水浪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碎響聲,資歷老的撈屍人都知道,這是魚精水鬼啃噬屍體的可怖聲響。
墨汁般濃厚的陰霧裡,一隻小船搖曳而來,船上站著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女,船頭燃著一根燒了半截的香,如微弱的鬼火,忽明忽暗,那是一種撈屍人常用的手段,驅魂香,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使得魚精水鬼不敢靠近。
那老者手握一根十幾米長的竹竿,輕輕一挑,便將一具較為完整的屍體甩上小船,這是撈屍人的絕活,此刻船上已經收集了七具屍體。
“紫萱丫頭,死心吧,已經找了六個時辰,那小子肯定已經葬身魚腹,再不回去咱爺兒倆都得喂水鬼,為了那種喪盡天良的小子不值得!”看了一眼燃燒的只剩下一小截的驅魂香,老者皺了皺眉頭。
老者叫宋福貴,在巫水一帶混了幾十年,算得上身手數一數二的撈屍人,若是換做別人在巫水待六個時辰不返,早就成了魚精水鬼的食物,宋福貴憑藉豐富的經驗,躲過幾次兇險的鬼霧,饒是如此,也已是筋疲力盡。
宋紫萱秀眉輕蹙,“周青哥哥肯定是被冤枉的,爺爺,周青哥哥對我們有大恩,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我們也要相信他。”
“唉……”宋福貴沒好氣的再次甩出竹竿,在水裡的屍體背上一點,那具屍身便翻了個身,露出被咬的只剩下半張的慘白猙獰的面孔,宋福貴看了一眼,失望的搖了搖頭。
宋福貴心裡也有自己的盤算,周青年少成名,已經成就法師,其肉體可是煉製屍鬼的絕佳材料。
“周青哥哥那麼厲害,就算被廢了修為,也不是普通魚精水鬼可以吃掉的,不能讓周青哥哥死後連屍骨都找不到。”
宋紫萱倚在船頭,任憑刺骨陰冷的水霧打在精緻的小臉,宛若寒星的美眸一眨不眨盯著巫水中的屍體,神色決然,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這幾日打聽到的關於周青哥哥的情況。
周青身為四大家族周家庶出長子,未來周家家主,仙門絕頂天才,八歲開靈,十一歲凝魄,十五歲通神,成為玄天大陸赫赫有名的法師。卻自毀前程,在七日前被證實姦殺紅粉宗嫡傳女弟子白素,被人撞見後,為掩蓋事實,殺人滅口,其中包括玄天宗宗主三名親傳弟子。他的族兄周璇琅,以及未婚妻蘭家大小姐蘭明珠皆親口證實,周青早已入魔。
玄天宗宗主大日真人仁義為懷,不忍親手將周青擊殺,只是擊碎他的靈骨,廢去修為,將他交給周家,周璇琅為了保全周家名聲,於昨日將周青逐出周家,扔入巫水。
這些事大日真人已經昭告天下,是不可爭辯的事實。
突然間,宋紫萱杏眸一亮,看到水中漂浮著一抹身影,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爺爺,快,快划過去!我好像看到周青哥哥了!快點!”宋紫萱激動的呼喊起來。
片刻後,屍體被宋福貴撈上了小船,當宋紫萱看到那張在水中泡的發白的俊秀面孔,一陣酸楚,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咦?這小子居然還有一口氣!”宋福貴探了一下週青脖間的脈絡,隱隱有微弱的波動。
“沒死!”宋紫萱俏臉掛淚,驚喜道,眼中閃爍著出希望的光。
“沒死又如何?他失去靈骨,修為被廢,最多活不過一日。丫頭,不如這樣,我們把他煉製成沒有痛苦的屍王,這樣周青就能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我們斷不會虧待他,也算是報恩了。”宋福貴陰惻惻的冷笑,“仙門自己狗咬狗,卻給爺爺送來了上等的材料,爺爺的五鬼神將,四將已有,只差一具法師境界的屍王就可以煉製大成,到時你我爺孫只要不碰到仙門那幾個老怪物,就可縱橫天下,重現先祖神屍老祖的光芒,不必在屈居此處當個默默無聞的撈屍人了。”
“爺爺,我們欠的可是生死大恩,兩年前,我們在蒼華山遇到三眼魔蟾,要不是周青哥哥殺了那隻妖魔,我們早就被吃掉了。”宋紫萱彎眉輕皺,瞥了宋福貴一眼,“當時您老都被打吐血了。”
聽到被打吐血,宋福貴覺得有點尷尬。
“而且爺爺您常說,我們做事要恩怨分明,他既然沒死,這不正是給我們報恩的機會!”宋紫萱靈動的眼睛充滿希冀的望向宋福貴。
“他已經活不成了,在玄天大陸,向來以個體實力為尊,無論是仙門還是妖魔,想要變強,都要透過靈骨作為媒介誕生法力才行,這周青的靈骨據傳乃是九品天骨,而靈骨就如同人的另外一顆心臟,被廢了,死亡已經註定,即便是爺爺也無能為力。而且他做下那等混賬事,就算真活過來,天下也將再無他容身之處。”宋福貴連連搖頭。
宋紫萱看著渾身冰冷,氣息漸漸微弱的周青,美眸變的迷離,不禁回想起兩年前屠滅牛家村的那恐懼的一幕。
那是一隻巨大無比的毒蟾,它輕輕一吐舌頭,發出的聲音都如雷聲響烈,那日它衝進山腳下的牛家村,大肆屠殺人族,爺孫兩人就在其中,爺爺為了保護自己,不惜暴露煉屍者的身份,可是拼盡了全力,仍舊身受重傷,眼看就要被三眼毒蟾吃掉。
就在宋紫萱最絕望無助的時候,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宛如仙人下凡,擋在了她的身前,攔住三眼毒蟾。
“不要害怕,有我在,不會有事了。”
周青衝著她陽光般燦爛一笑,沒有任何雜質的淳樸笑容,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令宋紫萱永遠都不會忘掉。
周青與三眼魔蟾整整激戰了大半日,身受重傷,毒素浸入身體,鮮血變成了黑紫色,溼透了白衫,才將不死毒物三眼魔蟾擊殺在九天神雷之下。
那時在他身後,受他庇護的只是一群貧苦百姓,上仙法師眼中的螻蟻。
這樣一個正直勇敢的人,怎麼會做出傳言中那種醜惡卑劣之事,宋紫萱絕不相信。
兩年以來,周青一直是她眼中的大英雄,比謫仙還要完美,與她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遙不可及,只有在夢境中,才敢奢望看一看他的樣子。
“若知你落入這般田地才能離你如此近,我寧願一輩子仰望著你就好,周青哥哥……”宋紫萱一想到周青快要死去,內心無比痛苦,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
暮然間,她抬起白嫩的手,從懷中貼身取出一道黃符,在宋福貴驚叫的阻止聲中,毅然貼在了周青胸口。
黃符光芒一閃,瞬間刻印在周青身上,宛如紋身刺繡,摘都摘不掉。
“救活他!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不應該死!不管外界怎麼說他,我只認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宋紫萱抬起佈滿淚痕的精巧小臉,倔強的凝視著宋福貴。
“你你你,你這敗家丫頭,這可是爺爺辛苦十數年傾家蕩產才為你弄到的護靈符!做我們這一行,萬一遇到那些自詡正義的傢伙……那可是給你保命用的靈符啊!”
宋福貴一陣肉疼,老臉上滿是糾結,身為兩百年前攝令天下屍鬼,讓玄天宗,四大家族,百餘仙門都談之色變的神屍老祖後人,他內心一直想重現先祖的榮光,周青可是通神巔峰境界的修士,在整個玄天大陸都排的上名號的強者,平日裡這樣的屍身絕對是可遇不可求。
“罷了!”宋福貴長嘆一口氣,他自知自家孫女這死心眼的性子,以前就對周青有所崇拜,後來又被周青所救更是好感劇增,哪怕周青此刻聲名狼藉,也無法動搖她的心。
不等宋紫萱俏臉上露出喜色,宋福貴面色一肅的開口。
“失去靈骨,丹田被廢,他此刻還能活著,純是通神巔峰境界的肉身強大,強吊一口氣,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不過爺爺手中有一傳自先祖神屍老祖的秘法,姑且一試,他若是能活,那便是命,若是不能活,好孫女,那也是命。”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們也要試一試!”宋紫萱看著周青慘白的臉龐,神色堅定。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聲音越飄越遠,宋福貴划著小船,逐漸消失在漆黑的河面上。
夜幕籠罩下,一間茅草屋中。
周青被擺放在一張木床上,在他身前,宋福貴猶如野鬼一般站立那裡,手中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塊漆黑無比,宛如黑石的東西,渾濁的老眼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能救他的辦法只有用回靈陣,紫萱那丫頭連保命的護靈符都用了,想必也知道我是要用這個辦法,唉,女大不中留啊!老祖的靈骨不知道被天下多少仙門修士,妖魔鬼道之人惦記,今日卻是便宜了你,可惜你被廢的不止是靈骨,還有丹田,即便老夫給你嫁接靈骨,也只能延你一年壽命……”
宋福貴搖了搖頭,紫萱丫頭還是天真了些,周青若不是註定要死,又豈會直接被扔進巫水,也不知周家到底對這小子多大怨恨,竟讓他活生生忍受野鬼啃噬骨肉這樣的錐心之痛。
也正因此,周青此刻還有一口氣苟延殘喘。可是想救活他,卻是幾乎不可能,即便有護靈符護住真靈,也只可能是兩種結果,一種是靈骨嫁接成功,周青多活一年,一種卻是真的被煉成屍王,一具擁有神屍老祖靈骨的屍王。
隨著靈陣啟動,咒語呢喃的響起,宋福貴一咬牙,將手中黑色的靈骨放入了周青那額前缺失的一塊,剎那間,詭異黑煙從黑靈骨上冒出,周青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一旁的宋福貴更是打起十萬分精神啟動儀式,時刻觀察周青身上的變化。
宋紫萱則被宋福貴以不能被幹擾之名,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痛,無邊無際的痛,宛如萬千螞蟻在身上每一分每一秒的撕咬,痛徹心腑。
當週青擁有意識之後,他除了各種無法忍受的痛苦之外,腦海中還閃現出一幅幅詭異的畫面,其中有站立虛空,號令天下屍鬼,宛如君王。
有他站在屍山之上,渾身浴血,周圍有數萬修士源源不斷的轟擊他。
無錯書吧還有一個畫面,那是年輕了數十歲模樣的玄天宗宗主大日真人,是他一劍捅入了自己的心口。
“我是神屍老祖,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渾身浴血,披頭散髮,如地獄惡鬼的身影在咆哮著……
一串串記憶畫面,無數次衝擊周青的靈魂,那些聲音化作厲鬼在撕扯靈魂,周青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彷彿要碎裂。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
一道神奇的力量包裹了周青的靈魂,讓他剎那間宛如看客一般關注著所有的虛幻畫面,直到最停留在他被人扔進巫水中……
“不,我不是神屍老祖,我是周青。周璇琅,蘭明珠,大日,你們這幫卑鄙小人,我一定要將你們碎屍萬段。”